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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为官》精彩片段
洪山镇果真是茅山县第一大镇。
单从外表看,就能甩古山镇几条大街。
据说,茅山县建县初期,曾有人提议将县治设在洪山。由于当时主官老家在现在的茅山县城所在地,这段公案最后以不搬迁为原则,从而没有变迁到洪山镇来。
洪山镇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境内有一条国道穿镇而过。
交通便利,物流通畅,比起茅山县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镇政府在镇中央,一座看起来不比县政府的小的大楼鹤立鸡群俯瞰整座镇子。
门口有保安值班,看到廖老的车来,问也没问就打开了栏杆。
镇委书记段焱华早等在院子里,他快步走到廖老车边,打开车门,伸手遮住车顶,请出廖老。
许一山从另一边车门下车,作为新上任的副镇长,他要第一时间拜见段焱华的码头。
跟在廖老车后的是组织部的车,组织部副部长从车里出来,喊了一声,“段书记,身体可好。”
段焱华客气与他打招呼握手,他似乎没看见许一山一样,对许一山与他打招呼视若不见。
许一山心里咯噔一下,这段书记是故意忽略他,还是因为太忙而没来得及与他说话?
段焱华将一行人请进会议室,廖老当仁不让被请去做上首。
廖老推辞道:“小段,今天的主角是小许,该他坐上首啊。”
段焱华淡淡一笑,“廖老,您客气了。只要您在,这上首谁都不能坐。”
他有意无意扫了许一山一眼,摆摆手道:“大家都坐吧。”
组织部副部长亲自宣布任命,将许一山介绍给洪山镇党政部门。
段焱华率先鼓掌,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
段焱华说话的口气很凌厉,而且口才极好。他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语言就像精心雕琢好的华章一样。
他今年才41岁,身材魁梧,头发剃成板寸,显得精神百倍。
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两道剑眉显得孔武有力。
会议室安静至极,所有人包括廖老,似乎都在聆听他的讲话。
许一山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是第一次踏入官场。官场里波云诡异,尔虞我诈的事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也属于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的人。
段焱华的讲话里,时刻不忘提醒在座的人,洪山镇是一块铁板,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干群团结一心,决心要将洪山镇打造成为全国全强镇之一。
当然,他在结束讲话前,说了一段话让许一山心里很别扭。
段焱华说:“在我们洪山镇,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每一个人时刻都在为老百姓着想。洪山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我们不养闲人。所有以裙带关系,或者其他手段来我们洪山镇的人,注定混不下去。”
许一山心想,他这句话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许一山在半个月前还只是水利局的一名基层小科员,如果不是因为陈晓琪,他这辈子可能都只能在科员的位子终老一生。
段焱华说的裙带关系,难道不是在暗讽他是靠陈晓琪上位来的吗?
初次见面,段焱华的话语就表现出极端的不友好,许一山不禁担心起来,以后自己在洪山镇要怎么才能站住脚。
自始至终,段焱华都没提起“许一山”三个字。直到他的讲话要正式结束,才看着许一山说道:“许副镇长,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你啊,你可不能辜负党委政府的一片苦心。希望你在洪山镇干出一番事业出来。”
许一山赶紧起身,紧张得几乎口吃,说道:“我......我一定会谨记段书记的话。”
段焱华淡淡一笑道:“不,你应该听党的话,而不是听我的话。”
许一山顿时尴尬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廖老及时替他解了围,说道:“小许,你坐下吧。小段书记的讲话,高瞻远瞩嘛。干革命工作,确实要一心为公,洪山镇是个大镇,也是个好镇。希望你们团结在小段书记的周围,把洪山镇的各项工作推向一个新台阶。我也希望过一两年后,能看到全国百强镇的牌子挂在这个会议室的墙上。”
欢迎仪式简单而快捷,段焱华表示,由于汛期要来,他现在日夜不敢寐,将全部精力投在防汛这件事上去了。
会议结束,段焱华并没安排许一山具体工作。
散会后,段焱华请廖老去他办公室小坐。
许一山没接到邀请,不方便跟着廖老一道去。
组织部在宣布完任命之后,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要回县里去。
段焱华没留他们吃饭,安排了许一山和党政办主任一起送组织部领导离开。
站在洪山镇镇政府大院里,副部长握着许一山的手说道:“小许,希望你快速适应新岗位的工作。”
许一山诚恳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洪山镇的欢迎仪式,看似隆重热烈,却像鸿门宴一样,一上来就给许一山贴了一个标签。
这个标签就是许一山不是靠真本事上来的,而是靠陈晓琪一家的裙带关系上位的。
送走组织部的人,许一山茫然着不知要干什么。
党政办主任带他去办公室,镇里已经给他安排了单独办公室,在镇政府三楼最北边的一间房里,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洪河的水在缓缓地流。
办公室的隔壁是镇妇联办公室。
党政办主任对许一山说道:“许镇长,今后你就在这里办公,需要什么东西,你直接跟我说。”他想了想说道:“还有,你的宿舍也安排好了,等下后勤的同志会来带你过去。你忙,我先回去了。”
许一山客气地说道:“谢谢你,有事我再麻烦你。”
他的办公室分前后两间,前面一间是办公室,后面一间是临时休息室。
这种待遇,让许一山不禁感概万分。
县里一百多个局委办,几个人能有这么好的办公条件啊。即便是他老丈人陈勇主任,未必能享受前面办公,后面休息的大套间。
在水利局七年,许一山都是与人合坐一间屋办公。
水利局的条件在全县不是最好的,办公条件比不得其他有钱的单位。
两个人三个人合在一起办公司空见惯。
比如许一山,从他进入水利局开始,就一直没单独享受过一个人办公的舒适。他的办公室七年里换了四个人,他就像被钉子钉住了屁股一样,从没挪动过。
好在他七年工作时间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全年野外勘察水利设施,让他很不习惯机关生活。
他前后两间房都看了一遍,发现无论是办公用品,还是临时休息的被褥,都安排得整整有条。
突然,他听到敲门声,回转头去看,便看到门口笑吟吟的站着一个女人。
她大约三十来岁,白净的脸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盈满了微笑。
她薄施淡粉,嘴唇的颜色恰到好处。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将她的身材衬托得愈发娇俏玲珑。
许一山仿佛记得,刚才在会议室的欢迎会上见过她。只是那时候心情紧张,没太多注意。
“许镇长,我是隔壁办公室的白玉。”她轻轻抿着嘴唇,微笑便荡漾开去。
“哦,是白主任啊。”许一山回过神来,想起段焱华当时介绍过,她是镇妇联主任白玉。
“不用了。”白玉客气推辞。她将许一山的办公室打量了一番,问道:“许镇长,对环境还满意吗?”
许一山客气答道:“还行。”
白玉笑容深了一些,道:“许镇长,这比不得你们县里大机关。我们乡下条件有限哦,你不会嫌弃吧?”
许一山笑了,道:“不敢不敢。这里比起县里,条件好十倍不止。”
许一山没说谎,这里比起他在水利局的办公室,真有天壤之别之感。
白玉道:“我给您倒杯茶吧。”
她像燕子一样轻盈飞进来,找了茶杯,看看放在桌子上的茶叶,眉头微微一皱道:“这茶不好喝,我给你拿点茶叶过来。”
没等许一山婉拒,她已经回去了自己办公室,很快拿来了一罐装潢十分漂亮的茶。
“我同学寄给我的,我又不喜欢喝茶。”白玉浅浅一笑道:“送给你喝吧,不嫌弃吧?”
许一山连忙说道:“哪怎么行啊?无功不受禄。”
许一山对喝茶也没太多讲究,但他懂茶。他懂茶源于他大学同宿舍的一个同学,睡他上铺的一个福建兄弟。
他家有两座茶山,主要产铁观音。
铁观音在一段时期内独领风骚,成为绿茶当中的佼佼者。后来因为利益的驱动,铁观音逐渐没落下来,原因在于市面上的铁观音已经不再是纯正意义上的好茶了。
铁观音属大路茶,而白玉拿来的茶,许一山一眼便看到了茶叶罐上的四个字——六安瓜片。
此茶产自安徽六安,是一种小类茶。
传说,真正的瓜片,一年不会多过十斤。
因为量少,所以珍贵。
许一山好奇地问:“白主任同学是安徽的?”
白玉一愣,随即笑了,道:“她不是安徽的,只是嫁到安徽去了。许镇长真是博学啊,一眼就看出来这茶是安徽产的啊。都说你们大机关出来的人见多识广,果然名不虚传哦。”
许一山有些不好意思,白玉一口一个大机关出来的,其实他哪是什么大机关出来的啊。他一个水利局的小科员,丢在大街上都没人认识。
“还有,你以后叫我小白就行,要不,叫我小玉也好,别叫什么白主任白主任的,我听着别扭。”
许一山哈哈大笑起来,道:“行,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吧。”
本来他想说叫她“白大姐”,可是转念一想,叫人家“大姐”,似乎将人叫老了。叫她“小白”,也合自己目前的身份。毕竟,他现在是洪山镇的副镇长,比起妇联主任来说,级别要高一点。
两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后,白玉回办公室去了。
许一山往椅子上一坐,感觉椅子软乎得就像稻草堆一样。
段焱华没安排他的具体工作,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廖老被段焱华请去后,没再露面。许一山猜测廖老是不是走了。
整个洪山镇,他过去只与管水利的人认识,其他人一概陌生。
喝着白玉帮忙泡的茶,只觉齿颊留香。
他坐了一阵,起身去窗户边看,便看到洪河大堤上有几个人。其中领头的,正是段焱华。
原来段焱华领着廖老上了大堤。
许一山没多想,赶紧下楼,准备上堤去看看。
来之前,陈勇主任已经交代过他,他来洪山镇主管农业水利这一块。但是,段焱华似乎没在意上面的意图,毕竟,镇里工作安排,以他为主。
洪河大堤在洪山镇就是一道风景。
洪河东西走向,横跨在洪河上的大桥是南北走向。
整个洪山镇,沿河而建。
大堤高出洪山镇至少三米,从天上俯瞰,洪河就是悬在洪山镇头顶上的一条玉带。
洪河水面最宽处约有五十米,源头在无修山上,只是一个拳头大的泉眼。
许一山亲自考察过洪河,对洪河的发展历史了若指掌。
洪河从无修山上下来后,很快就有四五个支流汇在一起。越往下游,支流越多,到了离无修山大约五里的地方,原来的小溪已经变成了河。
洪河到洪山镇时,河道蜿蜒了至少三十公里。
而且在距离洪山镇上游大约十里的地方,原来的小河已经变成了大河。
洪河的水,清澈透明。天气好的时候,几乎能看到十几米深的水底的鹅卵石。
许一山找到过关于洪河的水文志,得知洪河原来是地面河。河两岸并无河堤,而是随着山势婉转蜿蜒而下。
二十年前,洪河发生过一次大水。
那次大水让茅山县的人正式认清了洪河的真面目。原来洪河发起怒来的时候,力量大得惊人。
也是那次大水过后,茅山县开始沿着河道修建河堤。
二十年的修堤,将河床抬高了不少。以至于今天流经洪山镇的洪河大堤,已经突破了五米的极限。
洪河修堤的建议,就是时任茅山县政府办通讯员段焱华提出来的。
段焱华后来荣调洪山镇担任一把手,与当初他提的修堤方案密不可分。毕竟,大堤修建起来后,洪河再没发生过大的灾害事故。
而这些,许一山一无所知。
洪河大堤确实非常漂亮,沿河两岸的风光带,绝不亚于大城市刻意修饰的河道风光带。
段焱华让人在河堤草丛中铺设了灯光,一到夜晚,万灯齐放,光彩夺目,将洪河的上空映照得一片橘黄。
靠近水面的地面,他让人种了垂柳。
每当风和日丽,垂柳依依时,河面上波光粼粼,水面倒影着河两岸的高大建筑物,其景其貌,恍如画家画出来的美景。
许一山一口气爬上河堤,快步追上段焱华他们。
廖老看到他来,哈哈一笑道:“小许,寂寞了吧?你来的正好。”
段焱华眉头一皱道:“许副镇长,你今天刚来,在家休息就行了,没必要过来嘛。”
许一山嘿嘿地笑,小声说道:“领导都在忙,我怎么能休息啊。”
廖老敞开衣服,迎着拂面的清风,大声说道:“焱华,说这是你大手笔,还真名副其实啊。你干了一件大好事,你的名字该记载在历史的功劳簿上啊。”
段焱华谦虚说道:“廖老,还得向您学习。我这点小事,哪里敢算功劳。”
站在一边的许一山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道:“段书记说得对,功不功劳的,得经得起考验。河堤越高,风险越大。我看,洪河大堤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爆炸了。”
许一山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他自己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段焱华脸色阴沉得可怕,哼了一声道:“你是哪个意思?不用解释了,回吧。”
送走廖老,镇党政办安排一个老头来叫许一山,带他去住处。
洪山镇政府后院就是镇干部家属区,一共有两排四层楼高的宿舍。
许一山的宿舍安排在第二栋第三层,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屋里简单装修了一下,电视空调洗衣机一应俱全。
床上的被子是新的,有股淡淡的清香。想起在办公室白玉说的话,他的办公室和宿舍都是她一手安排布置的,不免心存感激。
镇里干部大多数的家属都在镇里,只有书记段焱华和镇长刘文的家不在镇里。但他们在镇里都有自己的宿舍,一般情况下都在宿舍住,只在星期五下午回去,星期天晚上回来。
晚餐在镇食堂吃,他是新任的副镇长,不少人主动与他打招呼。
在食堂吃的人,都是家属不在,或者没有家属的单身干部。许一山留意了一下,大约有十来个人像他一样吃食堂。
不过,他没看到段焱华,也没看到刘文。
白玉也不在,看来她的家属在镇上。
廖老走的时候将他叫到一边,叮嘱他一定要团结好身边的人。掏出一块怀表送给他说,“以后要是遇到难事,你拿着这块表来京城找我,没人敢阻拦你。”
许一山激动得差点要掉眼泪,但还是强忍住了。
虽然与廖老接触还不到一天,不过他对廖老生出了依恋般的亲情。
廖老与段焱华相熟确实不是假的。段焱华一手促成的洪河大堤,曾经作为水利系统的榜样,他去京城给领导汇报过。
当时廖老接见过他,而且因为廖老老家是茅山县人,对家乡来的人格外另眼相看。两个人结成了莫逆之交。
段焱华有今天,与廖老分不开。
当初茅山县领导去京城看望老领导时,廖老当着县委的干部提起过段焱华,希望地方政府不拘一格降人才,提拔和重用段焱华这类人。
县委干部回来后,没多久就将他安排来了洪山镇。
吃过饭没地方去,许一山早早回到宿舍,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去请示段书记,要求他给自己安排工作。
刚躺下,手机便响了。
老董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地笑,道:“老许,走马上任去了?”
许一山不高兴地说道:“一个副镇长,走什么马,上什么任啊。”
老董压低声音道:“你是洪山镇副镇长,前途不可限量啊。你不知道吗?洪山出政绩啊。政绩是什么?政绩就是乌纱帽。你就等着青云直上吧。”
“滚蛋吧你。”许一山笑骂道:“上天啊?我许一山几斤几两心里还不清楚吗?咱们脚踏实地,不作非分之想。”
老董董一兵叹口气道:“对不起啊,兄弟,昨晚让你委屈了啊。”
KTV打架,就是董一兵挑起来的。如果他没一瓶子砸在龅牙黄大岭头上,事情不会激化得那么严重。
“黄龅牙这人最可恨,老子后悔没一瓶子拍死他。”董一兵咬牙切齿道:“兄弟,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你要知道他干了什么破事,你肯定会像我一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许一山狐疑地问:“这么说,你砸他的时候,知道他是谁?”
自始至终,许一山都没发现老者喊一声痛。
老者稳重得就如一座山,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许一山忙活。
他气度非凡,一副临危不惊的形态,令许一山暗自佩服不已。
许一山心里一动,暗忖,司机叫他“廖部长”,他是哪里的部长?从他举止形态看,应该不是普通人。
廖部长看了司机一眼,眉头一皱道:“你哭什么?”
司机赶紧收住了嘴,忙去察看老者有没受伤。
许一山也蹲下身去,目测老者身体并无大碍。便放了心,四处张望,发现山顶上有一缕细流流下来,便走过去,双手掬了水,猛喝了几口。再掬水洗了一把脸,人便舒爽了许多。
一阵尖利的警笛声传来,警车开道,后面紧跟着救护车。停在事故现场。
警车上下来几个人,问清了谁是司机,二话没说,拿了手铐将司机铐住了,推上了车。
救护车上的人拿了担架,将老者和少女分别抬上了车。
许一山过去对救护人员说:“司机可能有内出血,你们多注意一点。”
没人搭理他,许一山自感没趣。寻思着拦辆车回古山镇。
恰好,水利局的车过来,他们看到站在路边的许一山,停了车问他去哪。
许一山告诉他们回老家去,车上的人一乐,招呼他快上车,他们正是去古山镇。
正要走,看到一个警察一路小跑过来,问许一山叫什么名字。
许一山不想告诉他,摆摆手道:“我叫什么不重要,你们赶紧救人去吧,时间耽搁越长,危险越大。”
车上的老同事告诉警察,他叫许一山,县水利局的工作人员。
警察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因为车祸,路上已经堵了很长的车。交警跑前跑后,指挥着车辆缓慢移动。
水利局的车里坐了四个人,加上许一山,显得有些挤。
他们去古山镇做防汛准备工作。春季防汛,是水利局的工作重点。按理说,防汛工作本不该由水利局管,但茅山县因为境内河流众多,每到关键时期,县里都会将水利局安排上去。
古山镇内有一条穿镇而过的河,叫古山河。古山河的源头与洪河的源头同在一个山脉。只不过一条河往南,一条河往北。
古山河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一条溪。水浅的时候,挽起裤腿能过。但是,每年春天桃花水爆涨的时候,古山河也会像发疯的野马一样,肆虐无忌。
许一山记忆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他当年读书的古山镇中学,被暴涨的河水淹到了二楼。
大家过去都是同事,因此彼此熟悉。聊起那晚炸金花被抓的事,同事透露给他一个信息,是有人报复。
许一山狐疑地问:“谁报复谁?”
同事便笑,道:“还能报复谁?报复你啊。”
许一山吃了一惊道:“我从来没得罪过谁,谁会报复我?”说完,将他们打量了一番,笑道:“你们这些坏人,别想忽悠我。肯定是你们谁得罪了人,株连到了我。”
大家便笑,互相指责起来。
说笑一阵后,有人叹道:“其实那次他们抓赌,是故意让水利局出丑。你们想想看,我们一个局,有半数被他们抓走,大家都是国家干部,他们这样做,明摆着就是不给水利局面子。”
又有人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们手里有枪呢。我们这些人,虽说与他们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可是在有些方面,还是低人一等似的。许一山,哦,不,许镇长,你算是混出头来了。”
许一山被人叫“许镇长”,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别扭。
过去他在局里算是最基层的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来水利局上班是机缘凑巧捡的漏,因此大家对他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许一山是个最没人脉和资源的人,祖辈都是农民,上面没一个人罩他。如果他不是陈勇主任的乘龙快婿,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水利局混。到老还是个主任科员。
大家讨论起那晚发生的事,都明确一个核心问题,他们是遭到了报复。但究竟是谁报复谁,却谁也没点破。
一车的人,可能除了许一山之外,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报复不是冲别人来的,就是冲着他许一山来的。
那么,是谁报复他呢?他又得罪了谁呢?许一山蒙在鼓里,而其他人都清楚,原因在陈晓琪身上。
许一山不会知道,他美滋滋得到了爱情,同时也得到了祸根。
陈晓琪确实与人在谈恋爱。
对方真的是有妇之夫,县公安局副局长魏浩。
陈晓琪的爱情遭到了陈勇主任的强烈反对。女儿的爱情非但没让他感到高兴,反而让他觉得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尽管陈晓琪争辩说,爱情没有界限,他爱她就足够了。但陈勇主任认为,魏浩作为一个有妇之夫去爱上一个另外一个女人,就是行为不检点。
父女俩为此爆发过激烈的冲突,陈晓琪为此还离家出走过。
而这些,对于常年在外考察水利环境的许一山来说,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倒是县里其他单位传得沸沸扬扬。
陈晓琪突然与许一山去民政局登记结婚,让无数人大跌眼镜。在不少人看来,陈晓琪的选择,有些过火了。许一山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水利局普通科员,身份没法与她妇联副主任匹配。而且,双方的家庭悬殊那么大,这样的婚姻怎么也不被人看好。
有人猜测,陈晓琪这样做,是想将她父亲的脸丢光,一个妇联副主任嫁给一个小科员,情理上说不过去。
一千人就有一千个心思,陈晓琪的爱情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在睁大眼睛,准备看一场大戏。
大戏的开场,就是许一山被抓去公安局关了一整夜。
车到古山镇,许一山谢过司机,准备搭摩托回家去。
从古山镇到他家,还有一段不少的距离。这段路不通车,只有出租摩托车进出。
古山镇不大,是座典型的老镇。镇上设施倒很齐全,学校、医院、商场都有。
镇政府坐落在半山坡上,底下是一条陈旧的老街。老街旁边,就是穿镇而过的古山河。
许一山平常很少回来,主要是太不方便。
他去商店给爹买了一条烟,一对酒,提着正要喊摩托车,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大哥,你回来了吗?”
他回头去看,就看见弟弟许小山惊喜地向他跑来。
许小山告诉大哥,爹娘正准备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有很重要的事与他商量。
许一山便笑,问弟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
许小山仰着脸,一本正经说道:“哥,爹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该要有个家了。这不,爹给你找了个老婆,就是我嫂子。等你回来相亲呢。”
许一山哭笑不得,爹娘对他的婚姻大事操尽了心。从他毕业那年开始,爹娘就开始给他张罗婚事。
许一山很反感爹娘这种做法,没事基本不回家来。
许小山神秘兮兮地说道:“哥,你知道我嫂子是谁吗?”
许一山叱道:“小山,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别胡说八道。哥有老婆了,还相什么亲。”
许小山撇着嘴道:“哥,你别蒙我。爹说,你一个农民子弟,城里人那会看得起你。要不,怎么到今天你还是一个人回来啊。”
许一山不想与弟弟争辩,弟弟还小,懂个屁。
弟弟住校,不能与他一道回家。许一山便一个人坐了摩托车回去。
他爹许午看到他回来,眉开眼笑道:“一山,你是狗鼻子吧?怎么就知道我要你回来了?”
许午别名许赤脚,这个号是乡亲们送他的。许午爷爷那辈开始,就是民间医生。
到许午这代,国家给了他们民间医生一个封号——赤脚医生。从此以后,乡亲们便叫他许赤脚。
许赤脚会打针开药,更擅长的是中医这块。他爷爷生前留下来不少药方,许多是治疑难杂症的。不少人在大医院没治好的病,吃了许赤脚的药后,居然痊愈。让许赤脚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大。
当年,许赤脚有心将祖传中医技艺传给许一山,但许一山没兴趣。许赤脚无奈,只好将正在读书的女儿许秀叫回来,跟在身边学医。
许一山刚想将回来请他们去县里的事说出来,许赤脚已经先说了,“一山,你回来正是时候,明天,你跟你娘去相亲。”
许赤脚介绍道,对方是个老师,今年刚满23岁。女孩子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配他许一山,绰绰有余。
许一山小声说道:“爹,你这是突然袭击啊,我可没想相亲。”
“由不得你。”许赤脚吹胡子瞪眼道:“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过了年,就三十了。幸亏你还端着国家的饭碗。三十岁在乡下没娶亲,这辈子就是个光棍的命了。”
许一山嘿嘿地笑,道:“打光棍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许赤脚闻言,气得须眉皆张,怒道:“放屁!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传宗接代的道理都不懂吗?你的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一山没敢再争辩。爹许赤脚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人,有时候兴起还会动手。
这与许一山印象中的老中医不一样,在许一山的想象中,老中医都是喝饱了国学墨水的人,儒雅、庄重,随时给人稳重之感。
临近傍晚,炊烟开始飘荡。烟如雾,飘逸在山林田间,虚无缥缈,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许赤脚坐在他的一排药柜前,摸出烟来点上,头也没抬对儿子说道:“一山,我不管你在外面混得怎么样,不结婚就是对不起我许家列祖列宗。明天镇里逢集,你跟你娘去,认识认识一下不是坏事。要是有缘,也是我许家祖宗开了眼,积了阴德。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吃国家粮的人,人家是老师,身份不比你低。”
许一山想拒绝,又怕爹骂,犹豫了好一会才从身上掏出一本结婚证递给爹许赤脚道:“爹,对不起,我都登记了。这不,我这次回来,就是请你们二老去县里与她家父母见面的。”
许赤脚吃了一惊,眼光在结婚证上看了一眼,却没伸手去接。
“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原来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许一山讪讪笑道:“爹,这恋爱结婚的事,是很私密的,我没说,不等于我没有。你儿子又不是瘸脚瞎眼的人,想找个人结婚还不容易吗?”
“叫什么?”
“陈晓琪。”
“她爹娘是干啥的?”
“她爹是县委办主任,她妈是县人大副主任。”
许赤脚愣住了,半天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他狐疑地问道:“人家家庭这么好,凭什么看上你?”
许一山笑道:“爹,你看不起自己儿子是不?我许一山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她家庭条件好又怎么样?难道不嫁人了?”
许赤脚沉吟道:“这婚姻,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一山啊,你有多大能耐,做爹的能不清楚。爹在想,这个姑娘究竟看中了你什么啊?”
爹的怀疑,让许一山有些不满。虽然他自己也在怀疑,陈晓琪突然拉他去登记是不是阴谋,但左想右想,就是没想出来一个结果。陈晓琪阴谋他啥?一个水利局的小主任科员,往大街上一站,连个头顶都看不到。
说真心话,陈晓琪找上门来,许一山第一感觉就是天上掉馅饼了。他除了激动,根本没去多想。陈晓琪号称最美县花,绝非浪得虚名。以他在茅山县工作七年的经历,真没发现一个比陈晓琪长得更好看的姑娘。
许一山自己解释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他内心深处早就喜欢上陈晓琪了。只是碍于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他没敢去表达爱慕,甚至都不敢往深处去细想。
让许一山更想不到的是,陈晓琪的父母居然也接受了他。
这在过去,他想都不敢去想。要知道陈晓琪的家庭,可不是一般人敢去觊觎的。毕竟父母都是高官,人脉与资源不是他能够想象的。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他不但与陈晓琪已经登记结婚了,而且还得到了她父母的认可。更让许一山兴奋的是,他过三天就将成为洪山镇的副镇长。
“爹,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升为洪山镇副镇长了。”
许赤脚闻言,惊得夹在手指间的烟掉了下来,瞪大眼望着儿子问:“啥?副镇长?你当官了?”
许一山得意地说道:“爹,是人民公仆。”
“别跟老子咬文嚼字。”许赤脚沉着脸说道:“你这副镇长是怎么来的?”
“组织提拔的啊。”许一山认真说道:“组织考察决定的,应该是说,你儿子是个可造之才啊。”
“屁!”许赤脚骂了一句,“一山,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茅山县那么大,有条件的人比你多了去了,这样的好事会落到你头上来。你说,是不是这个姓陈的安排的?”
许一山不满道:“爹,你想多了吧,他又不是组织,他也代表不了组织,他怎么能安排我呢。”
“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许赤脚叹道:“麻烦了,明天要怎么对人家说啊。”
许一山要相亲的对象,是古山镇中学的音乐老师,叫柳媚。
柳媚老家也是古山镇的,父母与许赤脚都认识。算得上是个熟人。
眼看着儿子快三十岁了还没个家,许赤脚心里急得就像一锅烧沸的水。
有天他去学校给小儿子许小山送生活费,在校门口碰见了柳媚,他问柳媚许小山的班在哪,柳媚热情地带他去找了许小山,又将他送出校门,让他很感动。
许赤脚因为心里牵挂着大儿子许一山的婚事,因此碰到漂亮的女孩子,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人家有没有婚配。
他喊住柳媚问:“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柳媚的眼笑得像一弯新月,羞涩不已地告诉他,“许大爷,我今年23了啊。”
“有男朋友没?”许赤脚唐突地问。
柳媚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我还年轻,没有男朋友。”
许赤脚大喜过望,将柳媚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点点头一言不发走了。
许赤脚从学校离开后,片刻也没停留,直奔柳媚家去了。
柳媚是谁家的女儿,许赤脚心里倍儿清楚。
柳媚爸妈都是老实人,在古山镇街上开了一家南杂店。
老柳过去找许赤脚看过病,两个人彼此算得上熟人。
爹给儿子说媒,让老柳哭笑不得。老柳尊重许赤脚,留他在家吃饭喝酒。许赤脚将儿子许一山的情况一点不落给老柳说了,希望两家能结亲家。
老柳不敢做主,表明态度说,这样的事,还得子女们自己拿主意。要不,先让他们相一次亲再说。
许赤脚表示赞同,便与老柳约了时间,趁着逢集这天,让他们见一次面,成与不成,以后再说。
许一山表态说,相亲这事就免了。他现在已经是登记过了的人,没资格再与别家姑娘相亲了。
许赤脚道:“别人又不知道你登记了。再说,我对你的这桩婚事心里没底。一山,你听爹的,天上没馅饼掉,你这门亲事不是什么好事。”
许一山急道:“哪怎么行?要说你去说,我不说。”
许赤脚爽快答道:“好,我去说。我们家是什么脚,该穿什么鞋,我心里清楚。你说的这个陈家,肯定是要利用你。”
“利用我啥?”许一山气乎乎说道:“我一没钱二没权,人家利用我啥了?”
许赤脚笑眯眯道:“你还是太年轻,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别看姓陈的这一家都是大干部,谁知道他们有哪些花花肠子?你也清楚,你一没钱二没权的,人家凭啥看上你?你还真以为我们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父子俩争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许赤脚态度很明朗,不高攀陈家,去相亲柳媚。
许一山无奈说道:“爹,你想想看,我与人家陈晓琪已经登记结婚了,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我现在以什么身份去与别人相亲?就算你瞒着这件事,你良心上能过得去?这不是侮辱了人家了吗?”
许赤脚怒道:“我不管。反正,去跟他们见面我是坚决不去的,要去,我就当面跟他们说清楚,我家儿子高攀不起。”
许一山气得晚饭也没吃,独自一个人去外面散心。
妹妹许秀悄悄跟了上来,看到哥哥烦躁不安,便安慰许一山道:“哥,你不要怕爹,他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他亲自找到人家家里去说的,现在你不去,他觉得丢了脸。要不,你敷衍他一次,就说没看上,这事不就完了。”
许一山看着妹妹叹道:“秀,你不懂。这是原则问题啊。你想想看,我如果去了,对谁都对不起啊。毕竟你哥是有婚姻在身的人,我这样去相亲,不说法律上不允许,就是道德上也说不过去啊。”
许秀是许家唯一的姑娘,今年刚满18岁。
许秀人长得很乖巧,也很听话。本来她的学习成绩很好的,完全有希望像大哥一样考上大学。但是,许赤脚不让她读书了,逼着女儿跟自己学医。
许赤脚的打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书读得越多,今后飞得越远。不如留在身边跟着他将中医这块继承下来,今后在周围找个好人家嫁了。
因为许秀读书的事,许一山还跟爹吵过一回。
许一山坚持要妹妹读书,而许赤脚打死也不肯。父子俩争得耳红面赤,最后许一山败下阵来,不仅仅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关键是许秀自己答应爹的要求了。
“哥,我听说,我嫂子家都是大官,你也要当官了?”许秀笑眯眯地问。
“也不算是大官。县里的干部,再大能有多大?只是比起古山镇的干部,他们的级别高一点而已。”
“哥,我嫂子是多大的官?”
许一山咧嘴一笑道:“她是妇联的干部,专门管你们这些妇女儿童工作的。应该与镇里书记差不多大吧。”
许秀惊喜地张大了嘴,不无羡慕道:“我嫂子真有本事,这么年轻就当了这么大的官。哥,你也有本事,要不,我嫂子怎么会看上你啊。”
兄妹俩聊了一会,听到娘在叫他们,许秀便对许一山说道:“哥,我们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呀。”
晚上,许一山几乎一夜未眠。
如果交通方便,许一山早就溜之大吉了。他一直在想一个两全之策,既不让爹生气,又能不去相亲。
他知道,相亲是万万不能去的。如果这件事传到了陈晓琪的耳朵里,他要怎么解释?这不是明摆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可是不去,爹怎么会放过他?
以他对爹许赤脚的了解,许赤脚是个脾气非常倔的老头。别看他是个赤脚医生,认死理谁也比不上他。
比如有人建议,凭着他的一手中医技术,在古山镇街上开个诊所,既赚了钱,又能扩大名声,两全其美的好事,他许赤脚就是不肯。
许赤脚说,他家有古训,悬壶济世不为钱,山野之中埋名声。
他有些后悔不该回来了。
陈勇主任要求,在给他和陈晓琪举办婚礼之前。两家老人必须见个面。
许一山当时满口应承,结婚是大事,当然要让家里的父母知道。而且他快乐地想,爹和娘一直在担忧他的婚事,现在他要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不知他们会有多高兴。
他也想过,爹娘是农民,陈晓琪爸妈是领导,两家人看起来不在一条道上,但只要陈晓琪成了他老婆,她家地位再高,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决定好,一旦能看得清路,他就悄悄往镇上赶,坐第一班班车回城去。
只要他跑了,爹就拿他没办法。他总不能去县城绑了他回来。
谁料等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爹许赤脚在门外催他,“一山,快起床,别误了时间。”
有许赤脚压阵,许一山纵有千般不愿意,还是被爹押着去了古山镇街上。
古山镇逢五赶集。
赶集这天,古山镇都像过年一样的热闹。
小时候,许一山最盼望着跟着爹娘来镇上赶集。
镇上有许多好吃的小吃,许赤脚在这方面从不小气,只要儿子想吃,他都会满足。
老柳夫妇一早就开始忙,逢集这天,老柳老婆会在门口支起一个炸油条的摊子。
本来许赤脚是不要来的,但他担心儿子半路会跑了。于是亲自跟着来。
老远看到老柳,许赤脚扬起手喊道:“亲家,忙着啊。”
许赤脚是用了心的,特地请了媒人一起来。
乡下相亲,通常都是趁着逢集这天。男女双方在媒人的介绍下互相认识。若是看上了,便约着去镇上饭店吃顿饭,定下日子上门。若是没看上,谁也不声张,各自走散。
古山镇地处深山,四周都是巍峨的高山。山上葱葱茏茏,大树遮天蔽日。
镇上,镇政府、医院、学校、邮局一应俱全。进出只有一条路,前些年铺了水泥路面,却不宽,遇到两车交汇的时候,必须得有一车先找个会车处停下,等别人过去再走。
一条五米多宽的河,叫古山河。古山河穿镇而过,源头就在上面大约三里地的地方。哪是一座更高的山,叫无修山。无修山脚底下有一座水库叫古山,古山河的水就是水库来的。
这一片许一山很熟,他在水利局七年,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这些有水的地方勘察。
尤其是无修山这一片,许一山闭着眼也知道山高水低。
茅山县的水域分布,无修山最为复杂。靠近古山这边建有大型水库,靠近洪山镇那边虽没建水库,却有一条水势更大的河,叫洪河。
老柳看到许赤脚来了,连忙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请他们进屋。
许一山迟疑着要不要进屋,被许赤脚在背后推了一把,低声道:“敢耍花招,我打断你的腿。”
柳媚不在家,她每天清早要去学校上早自习。一般下午放了学才会回来家里。
许赤脚没看到柳媚,凑到老柳跟前问:“姑娘呢?”
老柳讪讪笑道:“孩子去了学校,你们等等。我已经跟她说了,应该会回来一趟。”
许赤脚哦了一声,转过头对儿子许一山道:“看到没,人家姑娘多勤奋,大清早就去学校了。不像你们机关的这些人,早九晚五的,没一点奋进。”
许一山没吱声,他在想,等下人家柳媚回来了,他要怎么与她说?是告诉她自己已经登记结婚了,还是以没看上作为借口一走了之。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柳媚风风火火回来了。
一回来,先在油条摊上抓起一根油条就往嘴里塞,一边问她爹:“爸,你那么急叫我回来干啥?”
没等老柳说话,许赤脚已经起身说话了,道:“小柳,是我,我是你许伯伯。”
柳媚一愣,随即微笑起来,轻声道:“许伯伯,你找我有事吗?”
许赤脚一愣,眼光去看老柳,狐疑地问道:“老柳,你没跟孩子说吗?”
老柳尴尬不已,躲闪着许赤脚的眼光,借口门口太忙需要帮忙,连忙转身出去了。
媒人不失时机上来,将柳媚拉到一边说道:“小柳老师,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媒婆与柳媚说了什么,许一山不知道。但他发现柳媚往他这边看了好几眼,捂着嘴巴在笑。
媒婆与柳媚说完,又过来对许一山说道:“小许,小柳的意思是想与你单独聊几句。这样,我们先出去,你们聊。”
媒婆让许赤脚跟她出去,留下许一山和柳媚单独呆在屋里。
屋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许一山打破沉默道:“小柳老师,对不起,我......”
柳媚连忙拦住他,微笑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来干啥的。你叫许一山,也是我们古山镇人,现在是水利局的干部。”
许一山讪讪笑道:“是,我叫许一山。”
柳媚想了想道:“你来相亲?”
许一山苦笑一下,没出声。
“你是县里的干部,还相亲呀。”柳媚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许一山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是被逼来相亲的事告诉她。
“你不要说了。”柳媚又拦住他,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为难道:“我马上就要上课了,这样吧,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联系。”
没等许一山说话,柳媚已经匆匆走了。
媒婆追了上去,拉住柳媚在说话。
许赤脚小心翼翼问儿子:“那么快?你们聊了啥?”
许一山道:“随便聊了几句。爹,以后这样的事,麻烦你少操心。我还有事,要回县里去了。”
许赤脚没得到准确的消息,紧跟着儿子往外走,问他道:“怎么样,满意不?”
许一山笑道:“人家没看上我,你满意了吧。”
恰好班车来了,许一山招手拦住车,一溜烟钻进车里,再也不顾许赤脚在下面喊他。
回老家没请来爹娘,许一山不好意思去告诉陈勇。
他打电话给陈晓琪,打了三个都没人接,心里便嘀咕着,“她去哪了?”
许一山住在水利局的家属楼,属于临时借住。县里在二十几年前就取消了福利分房,因此许一山除了自己掏钱买房,局里是不提供免费住房的。
好在水利局前几年建了家属楼,家属楼没完全卖出去。局里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便安排他临时借住进去。
县里组织部已经下了任命书,他现在已经不是水利局的人。去洪山镇报到还有两天,这两天里,他不知该干些什么事。
电话打不通,他没再打,心里想着晚上去一趟她家,把爹娘有事来不了给陈勇汇报。
爹许赤脚态度已经很明朗,他强烈反对儿子娶陈晓琪。
按照许赤脚的理解,陈晓琪主动找儿子登记,一定是想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
许一山在县里是孤家寡人,上面没人罩着,身边也没人护着,真要有什么事,就只能任人宰割。
陈晓琪一家在县里都是大干部,他一个农民家庭怎么也高攀不上。
与其蒙在鼓里,不如干脆直接,这块掉下来的馅饼不能吃,有毒。
许一山一直没想好用什么借口来掩饰父母不来,男女双方父母见面是大事,他不能让陈晓琪一家误会,自己家对他的婚事不上心不重视。
水利局家属楼与县委家属楼隔着三条街,许一山走路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
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晓琪家的人该回来了,于是起身出门,往陈晓琪家走去。
陈勇夫妇破天荒没有应酬,下班后直接回了家。
前次来,许一山空着手。这次他顺路买了一些水果,提着上楼来。
开门的曾臻看到他,满面堆笑地招呼他道:“一山,回来了啊,快进屋坐。”
客厅里,陈勇正在看报纸。看到他进来,微微颔首招呼他坐。
许一山留心了一下,发现陈晓琪没在家,便试探地问:“爸妈,晓琪没回家吗?”
曾臻道:“他们妇联这段时间有点忙。省里要评选三八红旗手,茅山县有一个名额。晓琪是这次评选的负责人。前几天省里来了人,她忙得像个陀螺一样的,每天回来都是后半夜了。”
许一山哦了一声,小声道:“忙也要注意身体。”
曾臻看一眼陈勇道:“你看,小许就知道心痛人是不,哪像你,回来就像大爷一样,我干一天工作,回来还要伺候你。”
陈勇便笑,道:“老曾,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说话,也不怕晚辈笑话你。”
曾臻哼了一声,“老陈,你别拿帽子压我。等一山和晓琪办了婚事,我就搬去与他们一起住,丢下你一个人,吃喝自己管去吧。”
陈勇瞪妻子一眼道:“人家小夫妻,你夹在当中成什么话?”
夫妻俩闲话,让许一山在一边暗笑。原来官再大,回到家里还是敌不过油盐茶米,家长里短。
许一山提议去外面吃点算了,但曾臻不同意。她亲自下厨,要置办几样下酒菜给他们男人喝酒。
客厅里就剩下两个男人,墙上挂着的吊钟在滴答作响。
陈勇家的装修显得很简单,看不出是个有钱人。地板还是老旧地板,虽然擦得光可鉴人,但还是掩盖不了样式老旧,和颜色的灰暗。
茅山县不算大县,却也有四十多万人口。其中县城就将近十万。这么多的县城人口,将一座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县城衬托得生机勃勃。
全县因为水资源丰富,山多林密,种植业和养殖业发展得很不错。
陈勇是茅山县资深干部,他原来只是县委的一个通讯员,慢慢成长为县委办主任。到了这个位子,似乎就再没往上走的迹象。
曾臻原来是街道办的人,陈勇当了主任后,
陈勇的行政级别在县里不算低,特别是深耕了那么多年后,他的人脉资源无人可及。即便是和县长,未必能有他那么多的社会关系。
与县长,都是走马灯样的换。通常一届干满后,不是升迁去了市里,就是平调到其他县继续工作。
陈勇总结了一下茅山县为什么留不住领导的原因,得出一个结论。因为茅山县是个典型的农业县,农业县很难出政绩。没有政绩,领导就很难有出头之日。
突然,陈勇问他:“小许,昨天你回老家去,路上发生什么事没有?”
许一山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车在路上发生了车祸。万幸的是没有死人。”
陈勇哦了一声,眼光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救了人?”
许一山谦虚说道:“这事啊,换了谁都会去做。”
陈勇便没继续问下去了,他沉吟片刻道:“你救的这个人,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和县长都在过问,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许一山狐疑地说道:“我没想法啊,举手之劳,谁遇到都不会袖手旁观。”
“可我听说,当时情况很危急,弄不好就是车毁人亡。”
“没有那么恐怖的,只要做好安全防范措施,不会出现意外。”许一山轻描淡写地说道:“陈主任,这事没他们说的那么玄乎。”
陈勇哦了一声,眼光变得温柔了许多,轻声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晓琪啊。”
许一山连连点头,想起陈勇刚才说的不是普通人,而用了一个“人物”的词,不觉勾起好奇心。便试探着问道:“您说他是个人物,究竟是什么来头?”
陈勇沉吟一下道:“说起来这件事我还是有责任的。我当初就不该听廖老的,让他单独去古山镇。”
许一山想起司机爬在老者脚边哭的时候叫过他“廖部长”,便小声说道:“我听司机叫廖部长,就不知道这位廖部长是哪里的部长。”
陈勇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这个你不用知道了,反正,他在位的时候,在他面前不敢出大气。现在虽然退了下来,还是大家的老领导。一山,你这次立了大功啊。”
绕了一圈,许一山还是不清楚老者的来头。但看陈勇一脸严肃的面容,他没敢再问下去。
陈勇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问他,“一山,你爸妈呢?怎么没见他们两位老人?”
许一山一愣,连忙掩饰道:“我爹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他想等他身体好一点再来。”
陈勇笑了笑道:“我听说我这亲家自己也是个医生嘛。”
许一山道:“是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也是医生。当年,他们可为广大农村立下过汗马功劳啊。”陈勇淡淡笑道:“我小时候得过阑尾炎,当时要不是有他们,可能痛都痛死了。”
曾臻动作很快,几样下酒菜很快就弄好了。
陈勇去拿了一支茅台出来,笑着对曾臻说道:“老曾,我原来怎么说的?这支酒,一定要等到与晓琪的丈夫喝才拿出来吧。”
曾臻瞪了丈夫一眼道:“你现在得意了啊,我警告你,少喝点,注意身体。”
陈勇道:“放心,一点酒能打倒我?今天小许在,这杯酒也算为他践行。”
组织部在谈话过后,任命很快就下来了。这速度,比起过去,不知要快了多少倍。
许一山被安排去洪山镇担任副镇长,这在外人看来是要腾飞的意思。
洪山镇是大镇,洪山镇的镇委书记,位列常委。
换句话说,只要在洪山镇坐上了一把交椅,未来可期。
目前,洪山镇的是段焱华,段焱华今年45岁,已经是县委常委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换届的时候,他将出任茅山县副县长。
许一山突然被安排去洪山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陈勇夫妇的原因。
洪山镇每一把椅子都有无数人在觊觎。
许一山就像一匹黑马,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横空出现。
“小许,你去了洪山镇后,就记住一个字——稳。”陈勇叮嘱他道:“稳了,比什么都重要。”
许一山诚恳点头,当官陈勇有太多心得。他是个初出茅庐的人,对官场一片茫然。
“你稳了,我们再给你和晓琪举办婚礼。”陈勇喝下一口酒后,目光烁烁盯着他说道:“一定要记得与领导搞好关系。”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许一山不想走,陈勇夫妇也没催他走。
大家心里都有数,都在等陈晓琪回来。
晚上十点,许一山有些坐不住了。
陈勇先去休息了,曾臻陪着他闲聊。说起他家的事,曾臻突然问:“一山,你们今后打算结婚住哪?”
这一下问倒了许一山。他还真没想这个问题。
茅山县县城的房价不算高,最好的小区房也只在三千多一平。但即便是这样的房价,许一山想买房,还是力不从心。
他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加上常年在野外考察勘查,花费不菲。许一山又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特别在乡下遇到一些奇人异士,他从不小气请人喝酒。
家里爹娘也没什么钱,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何况他是家里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弟弟许小山正在读书。靠赤脚医生的爹,能养活一家几口人就非常不错了。
更何况,许一山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家里资助买房。
他犹豫着说道:“我想暂时苦一点,住我现在的水利局房子里。等我有了钱,就买好一点的房子给晓琪住。”
曾臻似笑非笑道:“你让晓琪去水利局借的房子住,不怕委屈了她?”
许一山讪讪道:“肯定是委屈了。可是我现在能力有限。不过我一定会努力,坚决让晓琪过上好日子。”
曾臻笑而不语,她起身去拿了一个信封过来,递给许一山道:“你拿着,不要告诉晓琪是我们给你的。”
许一山迟疑着打开信封,信封里掉下来一把钥匙,一看就是新的。
他犹豫着去看曾臻,曾臻含笑道:“这是我与晓琪爸商量好的,给你们准备的新房。但你必须记住,千万不要让晓琪知道是我们送给你的。晓琪人很好强,你在她面前一定要表现出男人的气势出来。”
许一山心里想,女人嘛,都一个脾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晓琪不同其他女人,不能用三天不打的手段来对付她,但只要抓住她的心,就不怕她调皮。
从陈晓琪闯进他办公室问他要不要老婆开始,许一山到现在还没彻底弄清楚,陈晓琪是不是心血来潮,又或者陈晓琪有什么其他目的,要不,她这朵鲜花怎么也不会轮到他来采摘。
陈晓琪也怪,与他登记过后,除了带他回来吃过一顿饭后,再没见她踪影。
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许一山一无所知。
但有一点他很欣慰,陈晓琪与他登记了,就是他法律上的老婆。这样的玩笑想必陈晓琪不会随便开,毕竟这会影响到许多人,包括陈勇夫妇。
“收好。”曾臻叮嘱他道:“找个机会带晓琪去新房看看。”
许一山心生愧意,娶了人家的女儿,还让人家送房子,这样的好事,怕是前辈子不知修了多少福。
他抬头去看墙上的钟,发现时针已经停在了十一点,心想不能耽误曾臻休息,便起身想要告辞。
曾臻也不挽留他,遗憾说道:“一山,晓琪可能还没忙完,要不,明天你来家里,我给晓琪说说,让她早点回家来。”
许一山嗯了一声,告辞出门。
下了楼,看见两道车灯过来,他连忙往路边站,准备让出路来给车通过。
谁料车在他身边停下来,陈晓琪将头探出车外惊异地问他:“许一山,你怎么这时候还在这里?”
许一山一看是陈晓琪,顿时满心高兴,说道:“是你啊,晓琪,我刚从你家出来。”
陈晓琪双眉微皱,问道:“你来我家干嘛?”
许一山讪讪道:“我来看望你爸妈。”
“他们好好的,有什么好看望的。”陈晓琪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快回去,我不送你了。”
许一山嘿嘿地笑,凑近过去低声道:“晓琪,我想多说几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呀。”陈晓琪白他一眼道:“回去睡觉吧,养足精神好走马上任。许一山,以后没事不要老往我家跑,影响不好。”
许一山咦了一声道:“我是你老公,我去你们家不是理所当然吗?怎么还会影响不好了?”
陈晓琪哼道:“我不想与你争辩。总之,以后你少来。”
说完,她不顾许一山还贴着她的车门站着,松开刹车,径直往前开去。
许一山赶紧抽回脚,生怕她的车轮压了自己脚面。
陈晓琪下车后,头也没回就上楼去了,扔下许一山怅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婚姻登记了,于情于理都是夫妻了。可是许一山到现在还没牵一下陈晓琪的手,更不用说其他更亲密的动作。
陈晓琪的美,是公认的美。她身材就像舞蹈演员一样柔韧,五官就像画上的人儿一样好看。
女人不是因为漂亮才有气质,而是因为气质而愈发漂亮。陈晓琪的气质,一直是很多女人想要模仿个人模仿不来的。
许一山第一次听说陈晓琪的名字时,是与他一道去野外勘察水利设施的本局兄弟说的,那晚两人因为没赶上回城的车,又不好去打搅老百姓,于是在路边扎下帐篷露营。
晚上两个人闲得实在无聊,就开始聊女人。
兄弟说,许一山,你知道陈晓琪吗?
许一山摇头道:“哪个陈晓琪?不认识啊。”
兄弟便啧啧叹道:“许一山,你真out了,在茅山县不认识陈晓琪,不是你眼瞎,就是你孤陋寡闻。我告诉你,陈晓琪是我们茅山县最漂亮的美女。哪胳膊哪腿,哪脸哪胸,你看一眼就得流口水。”
许一山笑道:“有那么神奇吗?这不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了。”
“仙女算个屁,你见过仙女吗?”兄弟不屑说道:“你要见了陈晓琪,你就知道仙女算根毛,陈晓琪才是世上最美的人。”
兄弟一直沉湎在回忆陈晓琪的世界里,感叹道:“谁要娶了她做老婆,这辈子可算是太幸福了。”
许一山逗他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何不去追她?”
兄弟苦笑道:“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去追她啊?人家陈晓琪现在已经是妇联副主任,今后还不知能做多大的官。再说,人家会瞧得起你我这样的人吗?做梦去吧。”
许一山嘿嘿笑道:“是女人总要找个男人嫁,难不成她一辈子不结婚?”
“就算结婚,也轮不到你我。她那样的女人,就不会是你我这类人可以去想的。”
“你都晓得想是白想,你还想,无聊不无聊。”许一山那时候心里就种下了陈晓琪这个名字,直到他们在环抱宣传活动上见面,陈晓琪主动与他打招呼,让许一山受宠若惊,开了一个让陈晓琪厌烦的玩笑,后来一直后悔不止。
他突然喊了一声,“陈晓琪,你等等,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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