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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纨绔柳玉茹顾九思

柳玉茹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嫁纨绔》是一部十分受读者欢迎的小说,最近更是异常火热。《嫁纨绔》主要讲述了柳玉茹顾九思的故事,同时,柳玉茹顾九思也就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直亲密,而是有跌跌宕宕的起伏,甚至一度陷入冷战之中。不过一起经过许多的故事,最终还是得到了甜蜜的结局。...

主角:柳玉茹顾九思   更新:2022-11-15 06: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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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柳玉茹顾九思的其他类型小说《嫁纨绔柳玉茹顾九思》,由网络作家“柳玉茹”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嫁纨绔》是一部十分受读者欢迎的小说,最近更是异常火热。《嫁纨绔》主要讲述了柳玉茹顾九思的故事,同时,柳玉茹顾九思也就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直亲密,而是有跌跌宕宕的起伏,甚至一度陷入冷战之中。不过一起经过许多的故事,最终还是得到了甜蜜的结局。...

《嫁纨绔柳玉茹顾九思》精彩片段

看着柳玉茹的脸色,顾九思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他坐起身来,痛苦道:“我就是个感觉,梁王这人太假了。你说他有兵有权,什么都给皇帝想好,还把自己家里人送去当人质,你要真这么忠心,把兵权交回来啊,你看他这两年打了三次仗,每次都叫朝廷增兵,但我看了仗,我觉得好几次都是可以追击一举歼灭的,但他就不,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就想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外敌他能打赢,但他怕狡兔死走狗烹,他自己也知道皇帝怀疑他,所以就已经开始琢磨着谋反了,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所以他就装乖,然后故意让陈国出兵骚扰边境,通过这种打着玩一样的仗反复增兵给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可以一举歼灭?”柳玉茹好奇,顾九思叹了口气,“以前在赌场,遇见过好多次梁王封地来的人,他们给我复述过那边的情况。我也是瞎猜的,做不得真。”

柳玉茹没说话了,顾九思抬手抱着头,好久后,他抬眼看她:“你还有没有要问的?没有我想睡了。”

“睡吧。”

柳玉茹抬手就把他的头按回了枕头。

顾九思头一沾枕头,立刻闭上了眼睛。

宿醉真的容易头疼。

柳玉茹琢磨着顾九思的话,经过这些时间的了解,她觉得顾九思说话大多是有一些道理的,他说他瞎猜,但柳玉茹却觉得,可能比许多人认认真真分析情报准得多。

毕竟情报可能是假的,但到赌场来随便说的话,却没有作假的必要。

柳玉茹想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印红的声音道:“少夫人,大夫人叫您过去。”

柳玉茹回了神,忙应声洗漱,随后便去了大堂,江柔已经等在那里,见柳玉茹过来,她笑着道:“来,吃过早饭,我带你去铺子里看看。”

柳玉茹低头应声,同江柔一起吃过饭。江柔问了一下顾九思同她回娘家的情况,又问了之后的安排,随后道:“等九思习惯了读书,后面九思的功课,你也不用时时盯着,挪点时间到生意上来。”

“听婆婆吩咐。”

江柔带着她用过了早饭,便领着她去了铺子,江柔将她介绍给铺子里所有人,细细给她讲了所有铺子的运作。

每个铺子的选址、盈利的方式、采购的来源……

江柔毫无保留,都给柳玉茹说了,等去过她手下所有铺子之后,江柔取了一个账本,手把手教着柳玉茹看账,而后她同柳玉茹道:“如今刚好到了一年查账的时候,你便帮我将所有的账查一遍吧。”

柳玉茹微微一愣,她知道这是江柔给她的考验,便没有推辞,虽然心里忐忑,却还是应了下来。

当天回了家里,顾九思并没在家,她询问了人后,才知道顾九思是出去玩了。

想着顾九思已经许久没去见他朋友,她也没有再管,自己洗漱之后,坐到了桌边,看着账本,最后忍不住倒头趴在书桌上睡了。

顾九思玩了一天,兴高采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柳玉茹倒在桌边,她手边是个账本,旁边是算盘,顾九思愣了愣,上前摇了摇柳玉茹:“柳玉茹,醒了,去床上睡。”

柳玉茹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是困极了。

顾九思看见她眼神,叹了口气。他太能体会这种困到极致被人吵醒的感受了。于是他干脆弯下腰,小心翼翼将柳玉茹打横抱起来。

柳玉茹比他想象中更轻,他抱着她走向床边,柳玉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顾九思的面容,小声道:“你回来啦?”

没骂他。

顾九思第一个想法,于是他高兴许多,应了一声,催促道:“别说话,赶紧睡吧。”

柳玉茹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她太困了,困得没法。

顾九思将柳玉茹放到床上,给她盖了被子,这才去隔壁洗漱,他洗着澡时,忍不住问木南道:“少夫人今天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累?”

“大夫人带少夫人去熟悉铺子了,”木南早猜到顾九思会问,提前打听好了消息:“听说大夫人把今年查账的事儿交给少夫人了。”

顾九思愣了愣,他知道每年查账是他娘最忙的时候,不由得道:“这么大的事儿,就交给她啦?”

“是啊。”

木南给顾九思搓着背道:“大家都说了,大夫人是在栽培少夫人,不久之后,家里的事儿说不定都是少夫人说了算了呢。”

“现在不就是她说了算吗?”

顾九思翻了个白眼。

但想了想,他还是道:“那她一边监督我读书,一边管账,岂不是很辛苦?”

那自然是辛苦的。

之后柳玉茹每几天,柳玉茹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她没去管顾九思,顾九思倒也没给她找麻烦,乖乖读书,印红帮柳玉茹看着顾九思,说顾九思近来也还算努力,虽然偶尔开小差,但也尽量控制着自己,没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柳玉茹点点头,也没再多管,说到底,她不能真管顾九思一辈子,她开了头,走不走得下去,还得看顾九思自己。

她一开始看账比较慢,后来就看得快了,每天算着账面上对不对,然后要去铺子里盘点,每次一去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便是大晚上。有时候回来还弄不完,就只能熬着夜的来做。顾九思常常就是睡在地铺上,看着屏风后的灯火一直亮着。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努力的人,如此自律、克己的姑娘。

那姑娘的身影落在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暖的烛光,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浸入了他的生命,只是那时他浑然不觉。

好在事情都是慢慢熟悉起来的。

柳玉茹做多些,便熟悉了,江柔便教着她去谈生意,先带了几次,后来便放手让她自个儿去谈。

幽州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商人,想定一批布料,这恰好是柳玉茹的长处,她家本来也以布匹为主要货源,于是这件事就由她去谈。那天天气正好,她由木南和印红陪着,进了早就定好的包厢里。

对方叫周烨,据说他的养父在幽州军中任职,因此偶尔他会帮着军中来采购。比如这批布,就是为了幽州今年入冬所准备。

柳玉茹猜想着,这人应当已经上了年纪,否则不会被派来做这样大的事儿。因而进了包厢,见到里面是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时,柳玉茹还是愣了愣。

对方面容英俊,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结实,看上去带这一种英俊阳刚之美。

他见了柳玉茹,也是有些诧异,但他极好的掩饰了情绪,恭敬朝着柳玉茹行礼。柳玉茹压着心里的忐忑,同他介绍自己道:“周公子,妾身柳玉茹,乃江老板的儿媳。如今江氏商行暂且由我接管,因此布料一事由我来与您商谈。”

“顾少夫人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必有非凡之能,”对方机会说话,恭维着柳玉茹,而后坦荡请柳玉茹入座。

周烨说话善谈,脾气温和,和柳玉茹商谈着价格,两人都是实诚做生意,倒也一拍即合。

具体商量完了数量、价格、运送方式等东西后,双方便签了契约,而后寒暄了一番后,也到了回去的时间,周烨瞧了天色,礼貌道:“我送少夫人回去吧。”

“不用了。”柳玉茹笑了笑,“我带了家丁,周公子自便就好。”

周烨点了点头,但还是送着柳玉茹下了楼,刚走了没几步,柳玉茹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声大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啊,大白天的,怎么跟着其他男人一起从包厢走出来,还勾勾搭搭的?”

这一声叫唤出来,全场就安静了,所有人寻声回过头去,就看见走廊上立着一个男人。

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却一声颓靡之气,他似乎是喝高了,站都站不稳,双颊通红。

柳玉茹跟着大家回头,目光触及到那青年的瞬间,整个人就僵了。在此之前,她是没见过这人的,可是她对这张脸一点都不陌生。

是王荣。

她肯定的想起来,就是她梦里那个被顾九思打断了腿,然后怀恨在心杀了顾九思的王荣!

她呼吸一窒,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转过身便拉了身边人要走。

然而周烨却是立在了原地,他不知这人是谁,但他为人正直,仍旧道:“公子慎言,我与这位夫人只是洽谈生意,并无其他逾矩之处,家中长辈尽都知晓,公子切勿污言秽语。”

“哦~”王荣意味深长开口,“是家里长辈让出来做这些的呀。”

他把“做这些”咬得极重,众人都听出中间的旖旎味道,周烨面色不善,柳玉茹小声提醒道:“周公子,这是官宦子弟,切勿起了冲突,清者自清,公子别招惹了麻烦。”

周烨冷哼了一声,全然不将“官宦子弟”四个字放在眼里。柳玉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起周烨似乎也是官宦出身。她抿了抿唇,同周烨道:“周公子,走吧,毕竟这是扬州。”

听得这话,周烨迟疑了片刻,终于才转过头去。

而这时王荣却是走了下来,大声道:“别走啊,小娘子,你伺候了这位公子,也同我玩一玩儿呗?”

“王公子,”木南上前来,挡在柳玉茹面前,恭敬道,“我们夫人是顾家的少夫人,还望公子放尊重些。”

“你说是顾家就是顾家。”王荣冷笑一声,“怕不是冒充的吧?”

说着,王荣便上前去,端详着柳玉茹道:“看着是清白小菜,仔细瞧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王荣用扇子去挑她下巴,柳玉茹捏紧了拳头,绷直了背,冷声道:“王公子,今日我身份已经说明了,你还要借酒装疯,那打的就是顾家的脸。你就算不想着自己,也想想王大人,到时候东都一封折子参上去,到不知王公子在家里板子挨不挨得起!”

“你!”王荣抬着扇子就要抽过去,周烨一把抓住了扇子,厉声道:“王公子,既然身为官家子弟,便当严于律己当作表率,若你今日还要执意装疯买醉,可是真打算与顾家为敌了?”

王荣没说话,他死死盯着周烨,似乎是在衡量。

过了许久后,他冷哼了一声,突然抬手捂了头,露出头疼的表情道:“哎呀,醉了醉了,人都瞧不清了,来人啊,扶我下去吧。”

等王荣走了,柳玉茹这才松了拳头。

她舒了口气,同周烨道歉道:“周公子,这次牵连到您,给您惹麻烦了。”

“无妨。”周烨摆手道,“如此败类,就算今日不是少夫人,周某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家在扬州家大势大,如今他拿我没办法,必会找您麻烦,您还是赶紧离开扬州为好。布料的事儿我会全权办妥,您放心就好了。”

柳玉茹带了几分歉意,周烨笑道:“无妨,他也不敢拿我如何。”

柳玉茹面露担忧,周烨看了看天色:“少夫人,还是我送您一路回去吧。”

周烨神色不容柳玉茹拒绝,柳玉茹无奈叹气,点了点头,便入了马车。

周烨驾马护着柳玉茹回了顾府,柳玉茹心里思索着,等一会儿要如何同江柔汇报此事。

她心里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委屈难受。她不知道江柔过去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但凡做生意,总是要出去谈的,可这生意场上总不能女人和女人谈,男人和男人谈。而大买卖总是机密,得私下单独谈,男女共处一室,哪怕有小厮丫鬟,也总会让人说闲话,不知道江柔是怎么处理。而且王荣这事,他为什么突然找上门来?而她这样威胁了王荣,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玉茹脑子里念头纷杂。马车正慢慢往顾家行去,临近顾家,外面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打马声。

柳玉茹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急促的喊着“驾”,她不由得赶紧掀开了车帘,随后就见顾九思穿着一身素衣,正巧从她马车边上打马而过。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急忙叫出声来:“顾九思!”

顾九思全然不停,背对着她,只是道:“你回去!”

柳玉茹懵了片刻,随后便看顾家家丁在后面驾马追着,柳玉茹忙拦下一个人来,焦急道:“大公子这是做什么去?!”

“大……大公子听说王荣欺负了少夫人,”家丁喘着粗气,焦急道,“从家里抢了马,说要去折了他的腿!”

一听这话,柳玉茹脸色煞白。

周烨在旁笑了笑:“原来这位就是顾大公子,当真少年意气。少夫人您也别担心,大公子大概就是随便说说,过去吵一架也就罢了。”

“不,不是。”

柳玉茹缓过神来,忙道:“赶紧把大公子拦下来,快去!”

说着,她缓了口气,随后同周烨道:“周公子,我家夫君性情暴烈,我得去看看,谢谢您一路相送,改日再见。”

周烨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少夫人保重。”

柳玉茹应了声,随后坐进马车,同车夫道:“赶紧去追大公子。”

追不上,王荣的腿就得真的折了。顾九思的马骑得飞快家丁尚且跟不上更别提乘坐马车的柳玉茹了。

顾九思一路狂奔到了柳玉茹之前谈话的酒楼一把抓了招呼的小二,怒道:“王荣在哪儿?”

小二哆哆嗦嗦指了三楼一个包厢的方向,顾九思立刻三步作两步,冲上去后一脚踹开了包房门怒道:“王荣何在?!”

王荣喝酒喝得迷糊了,他抬起头来,看见顾九思,兴致高涨道:“哟我说是谁呢?”

他说着端着酒摇摇晃晃来到顾九思身前:“原来是顾大公子。”

他上下打量了顾九思一样,笑起来:“顾大公子不是一向爱出风头吗,穿得这样素净怎么”王荣凑过去笑着道“披麻戴孝啊?”

话刚说完,就在大家一片惊叫声间顾九思抓着王荣的领子,直接就给王荣摔了出去!

王荣从楼梯上一路滚下去,酒楼内所有人都惊了随后就看顾九思冲出来,抓着王荣领子就道:“不是给我横吗?咱们就看看扬州城谁他妈最横!来,再给老子横一个。”

“顾九思你疯了?!”

王荣这下清醒了,他愤怒道:“你这样,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爹?”顾九思嘲讽出声来,“我舅舅还不放过你爹呢!王荣你辱我顾家在前,我收拾你天经地义你爹要说什么?”

“你胡说!”王荣忙道,“我怎么辱你顾家了?”

“方才你找麻烦那个,是我顾家少夫人,是我媳妇儿,你说你没找我麻烦?”

“哦,你说这个啊,”王荣露出讨好的笑容来,“九思,都是误会。我喝高了,不知道……”

话没说完,顾九思一巴掌抽在王荣脸上:“现在知道了?!”

王荣的侍卫都赶了过来,看着两人有些犹豫。王荣往旁边啐了一口,也是怒了,嘲讽道:“顾九思,你可不能怪我不知道。哪家大户人家的女人能这么抛头露面还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我没想到你家这么不要脸啊。”

“我可去你妈的吧。”

顾九思直接道:“你全家女人活得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就见不得我娘子活得好?她爱做生意我让她做,她爱逛街我让她逛,老子宠她对她好,还轮得到你这畜生来说三道四?老子今天可就告诉你了,下次你见到她,给我退避三丈让路滚远点!”

“顾九思,”王荣气笑了,“你可别给我耍横,不然以后我怕你哭。”

“哈,”顾九思笑出声来,“那我现在就让你哭!”

话刚说完,顾九思一拳就朝着王荣砸了过去。他拳头出得又狠又快,王荣吓得连连后退,赶紧道:“来人!来人!”

旁边侍卫一拥而上,顾九思在人群中身手灵巧,左挪右拐,一把抓住了王荣,将他直接提了起来,腿压在楼梯上一脚就踩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王荣顿时尖叫出声来,痛得眼泪当场肆意横流。顾九思抓着他的头发,捏着他的咽喉,将他挡在身前,朝着冲上来的人怒喝了一声:“谁敢再上来一步试试?!”

谁都不敢上来了,王荣哭着哀嚎,顾府家丁和柳玉茹一前一后赶到时,就看着这么一片狼藉的样子。

顾九思头发有几缕落在脸颊边上,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少有的狠厉,他一人对着十几个人,却毫无惧色,甚至还拍了拍王荣的脸,冷笑着道:“我说让你哭,没骗你吧?”

王荣哭着没说话,他疼得没法思考了。


顾九思跟着柳玉茹出来江柔已经准备好站在了门口。

她看见顾九思来了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也不多说,直接道:“赶紧走吧。”

说着,她便起身上了前面一辆马车,顾九思和柳玉茹上了后面一辆。顾九思撇撇嘴柳玉茹瞧见了小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娘肯定想着我准备大闹一场,”顾九思压低了声,同柳玉茹一起上了车,嘀咕道“现在瞧见你来了指不定心里觉得你多厉害能管着我呢。”

柳玉茹忍不住笑了她持着团扇,朝着他轻轻一敲:“我不这管着你吗?”

“这不是你管着我,”顾九思嗤笑“这是老子乐意。”

柳玉茹:“……”

好咯好咯你最厉害。

两人坐在马车里柳玉茹同他聊着如今的局势。两个原本只是孩子家以往柳玉茹的世界就是那后院一片天,顾九思就是赌场、酒楼、家三点一线对这天下时局几乎没什么基础,都是成婚后才开始恶补。甚至于因为顾九思系统的学着,说起来还比柳玉茹头头是道些但柳玉茹在外面做着生意,听生意人谈得多,倒有些不同见解。

“天下分出来这十三州,淮南最为富庶,但论实权还是幽州兵力强盛,我听说那些北方大老爷们向来就瞧不起扬州这些靡靡之地,若是天下真的乱了,扬州怕是一块肥肉。”

顾九思吃着花生,叹息着道:“我就希望天下太太平平的,我还能继续挥金如土,当个公子哥儿。”

“我觉得北方的官爷倒也不是你说那样看不起淮南,”柳玉茹想着,斟酌着道,“近来我认识一个幽州来的公子,言谈来看,幽州是觊觎扬州富庶,但对扬州倒的确是十分慎重的,他说打仗这事儿,不是只要兵悍将勇即可,粮草、军备这些物资,也是战场关键。我听他这样说,若真是乱了,扬州固然是一块肥肉,但也不是谁都敢动的,毕竟,虽然将士不算骁勇……”

“但是有钱啊。”顾九思笑着接过,随后抛着花生道,“知道我和你说的话了吧?银子真是人欢悦之本。”

柳玉茹对顾九思这样不着调有些无奈,顾九思想一想,却道:“幽州来的公子?来做什么的?”

“说是要给军中收一些布匹……”

“这就怪了,”顾九思摸着手里的花生米,“军中的物资不都是朝廷出的,还要幽州私下单独采购吗?”

“说是幽州天冷,朝中发放的棉衣抵御寒冬太过勉强,他家是商人,想为军中将士制一批成衣送给他们。”

“有这么好的商人?”顾九思脱口而出,“怕不是朝廷克扣了过冬银子范轩又要不到钱,自个儿掏的腰包吧?”

“这倒不是,”柳玉茹笑笑,“那日我问过这位公子,他说因为幽州属于边境之地,常有外敌骚扰,为了避免流程繁琐,所以先帝给了幽州这些边境盐税不贡的特权。用于采买朝廷不能及时发放的物资。所以同样是节度使,幽州节度使可比淮南节度使权利大多了。”

有独立的军队,有经济大权,这俨然已是一个小国,与年年上供朝廷,兵少将少的淮南相比,幽州的节度使自然权位要高得多。

“那,”顾九思固然想到:“梁王封地在西南边境,他也……”

“也是如此。”柳玉茹接口。

这话一说,两人对视了一眼。

顾九思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下次你要同这个公子再谈什么,我陪你去。”

柳玉茹点了点头,心里不安更浓了些。

如果梁王、幽州,这些地方都拥有独立的财政权和军权,那里的士兵怕是不知天子只知王了。

每多了解这世界一点,柳玉茹内心就感知到,似乎离动荡又靠近了几分。

“九思,”她忍不住开口道,“等回去后,咱们寻个合适的地方,将产业转移出去一些,不能整个家当全放在扬州。”

顾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姑娘家面色镇定,可眼里的忧色藏都藏不住,他瞬间便明了了柳玉茹心里的害怕,他坐到她边上,像对自个儿兄弟似的,抬手搭在她肩上。揽住柳玉茹的瞬间,顾九思觉得有什么不对,直觉柳玉茹和杨文昌陈寻似乎有什么不同,他一时想不明白,琢磨了片刻觉得,大概是她个头比较小。

她算不上消瘦,但骨架小巧,带了点肉,触碰在手上的时候,手感极佳,他忽视了那种想要捏捏她的冲动,张口宽慰:“柳小姐就不必操心啦,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你呢,就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睡。想干啥干了就行,千万别操心。这人操心多了,会老得特别快,你千万别自恃年轻貌美,就拼命糟蹋,到时候年纪轻轻满脸皱纹,头发稀疏,就太不值得了。”

柳玉茹想要严肃一些,但被顾九思这么一说,就忍不住笑了,她用团扇遮住自己的笑,在他怀里道:“你这人,怎么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我很正经啊,”顾九思大大方方把手一张,一脸认真道,“我很正经在安慰你好不好?”

柳玉茹拿团扇敲他,顾九思嘻嘻哈哈去躲,正玩闹着,马车突然一顿,柳玉茹扑上前去,顾九思忙扶住了她,随后就听外面传来江柔诧异的声音:“王大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柳玉茹赶忙掀起车帘一角,便看见前面江柔马车停了,江柔马车前是一堆人,为首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身材魁梧,穿着一身绯红色官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身后带着家丁,家丁抬着个担架,担架上驾着的,正是被打断腿包扎好的王荣。

柳玉茹回过头,小声道:“是王善泉。”

顾九思赶紧凑过来,两个人接着马车缝看着外面。

江柔没想到会在半路就遇到王荣,一看王荣的架势,她心里抹了把冷汗,顿时觉得还好柳玉茹机敏,这王善泉竟然是真的大晚上就带着人上门了,怕是刚把王荣的腿给绑好就来了。

她假作偶遇,看着王善泉道:“王大人!您怎在这里?我正打算去贵府找您呢!”

王善泉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似乎也是没有料到,随后他赶紧鞠躬道:“顾夫人,王某也是要上顾府找顾大人与您,没想到这就遇上了。”

说着,不等江柔说话,他率先开口道:“小儿在酒楼与令公子发生冲突,王某得知后心中忐忑,所以特意带着孩子上门来道歉,希望顾府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小儿已经断了腿的份上,饶过小儿吧。”

王善泉说着,便退了一步,给江柔鞠躬道:“老夫在这里替小儿赔不是了!小儿酒后不知那女子是贵府少夫人,心生倾慕,起结交之意,没想到因此得罪了大公子,都是小儿的不是,您要打要骂,我们都认了,还请顾府高抬贵手,就此算了吧。”

王善泉上来一番话,便是将事情避重就轻说成了一个顾九思因妒打断了王荣腿的事。

顾九思在马车里听得咬牙,低声道:“我真想现在就出去打死他。”

柳玉茹抓住了他的袖子,怕他真冲出去,小声劝着道:“别这么冲动,等婆婆叫咱们出去再说。”

江柔在外面听着王善泉的话,叹了口气,慢慢道:“王大人,不瞒您说,我在家听到这事儿,也是不安,立刻就带着孩子上门,想要给您道个歉。顾家只是商贾人家,我儿性情冲动,见着贵公子因我儿媳美貌说了些话,一时激愤下了重手,是我顾家教导无方。我在家中也训斥了九思,王公子瞧得上我儿媳玉茹,那是玉茹的福气,不过就是嘴上说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别人对你妻子夸赞几句合他胃口,要你妻子陪他耍玩一下,毕竟被家丁死死拦住了,也没真成事儿,你又怎能下这么重的手呢?您说是吧?”

这话说出来,王善泉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旁人顿时便明白了来龙去脉,窃窃私语着。顾九思瞧了柳玉茹一眼,小声道:“你等一会儿千万别下马车。”

“怎的?”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忙道,“你下去,我娘说他因你貌美见色起意这事儿就站不住脚了!”

柳玉茹:“……”

她忍不住狠狠拧了顾九思一把,顾九思疼得倒吸凉气:“你这凶狠的妇人!”

柳玉茹瞪他。

外面王善泉很快反应过来,忙道:“夫人误会了,我儿不过是赞赏少夫人气度高华,心生了结交之意,而且当时真没想到是顾家少夫人,若是知道,我儿打死也不敢招惹的啊!如今我儿腿已经断了,还请顾夫人放我儿一条生路吧!”

说着,王善泉顿时就要跪下,江柔忙让管家去搀扶王善泉,王善泉却是执意要跪,一面跪一面道:“我知道此事在夫人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老夫只能用这一辈子的面子求大夫人一个宽恕,放过我儿……”

“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一跪让江柔有些慌了,王善泉是节度使,无论这事儿到底事出于什么,如果他今日跪了,传到东都,那就是顾家居然让一个节度使在儿子腿都被打断的情况下都跪下了求饶,以商人之身行如此之事,那打的是朝廷的脸面,天家的脸面!

一见这情形,柳玉茹顿时慌了,她忙推着顾九思,小声道:“你快去跪去啊!”

顾九思微微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柳玉茹的意思,王善泉做得出来,他们要更做得出来,他忙掀了帘子,直直冲了出去,在众人猝不及防间,猛地冲到了王善泉面前,一把拉住了王善泉,大声道:“王大人,你放我顾家一条生路吧!”

听到这话,众人都呆了,柳玉茹急了。

让他去跪着示弱,他怎的这般强硬做派!她忙下了马车,到了人群中间,拦住顾九思道:“九思,别闹了,快认错吧。”

说着,她慌慌忙忙朝着王善泉和王荣道歉:“王大人,对不住,我夫君他性情冲动,稚儿脾气,您千万别见怪。”

她一面说,一面去扭顾九思:“你快放手!快道歉啊!”

“王大人,”然而顾九思却是没有放手,他静静看着王善泉,认真道:“今日出手打了王公子,这是我的过失,我愿意道歉,然而在此之前,我却希望,王公子先向我妻子道歉。”

“顾大公子……”王善泉唇微微颤抖,似乎是气急了的模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顾九思很平静,他抓着王善泉的手很稳,没有半分退缩,旁边都围满了来看这场闹剧的人,顾九思开口道:“今日我夫人到酒楼谈生意,王公子不知为何,先出言侮辱我妻子名节,我妻子性情软弱,只想离开,王公子却不肯放过她,要她留下作陪,我家家仆以及同我妻子商谈生意的朋友搭救,这才保住了我妻子不受屈辱。”

“你撒谎!”

王荣坐在担架上,怒喝道:“我不过是赞扬了少夫人几句,问她是哪里人士,怎的就成出言侮辱?”

“我是不是撒谎,将当时在场之人拉出来问一圈,不就清楚了吗?”

顾九思转过头去,看着王荣,冷静道:“陪着我夫人出去的家仆,向来是在我身边用惯了的,我们各大聚会上常常见着,你说你不知那是我顾府少夫人,这让我如何相信?就算你不认识家丁,不认识这是我顾府少夫人,那留算只是个普通女子,也不该由你这样羞辱,难道你是节度使之子,便可为所欲为?难道这世间,有权有势便要道歉,不是顾府少夫人,就可以调戏羞辱?”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百姓交头接耳,王善泉给王荣使了个眼色,王荣愤怒道:“如今什么话还不是你说,你舅舅在东都当着尚书,你顾家在扬州本就是首富,我父亲不过地方一个官员,难道还敢招惹你不成?”

“是,我舅舅当着尚书不假,可国有国法,朝有朝纲,尊卑有序,我顾家不过商贾之家,我难道还能越了王法,越了朝廷去?王大人,您乃节度使,乃国之栋梁,乃当朝大臣,您若向我顾家下跪,那就是逼着我顾家成那千夫所指之人了。”

“我今日动手打了王公子,此事不假,身为百姓,我越过王法行私刑,这是我的不是,九思愿受一切处置。可我也是我妻子的丈夫,若我妻子、我家受辱,我还不闻不问,这又是什么丈夫,什么儿子?”

“九思……”

江柔呆呆看着顾九思,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惯来知道顾九思本性纯良,可却从未想过,儿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担当。

顾九思放开王善泉,退了一步,朝着江柔鞠了个躬:“身为人子,却做此错事,让母亲担忧,这是儿子的不是,这是九思一错。”

说着,顾九思转头看向王善泉,再鞠一躬:“王大作为慈父,我伤及贵公子,令王大人心痛难忍,这是九思二错。”

“顾大公子……”

王善泉想说什么,顾九思却没理会,转头朝向东都方向,深深鞠躬:“身为大荣子民,以商贾之身,越尊卑之礼,动手伤了王公子,纵然是为护妻护家,却也难辞其咎,此为九思三错。”

顾九思鞠躬完,站起身来,他看向王善泉,神色平静:“九思不懂这世上诸事弯弯道道,我只明白,有错要认,有罪要罚。今日九思有错,便认了这错。我打断了王大公子的腿,便以一腿相偿,但在此之前,敢问王公子,你的错,你认不认?!”

王荣有些慌了,他看向王善泉,王善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江柔这么同他打着太极,他还能应对,可是面对顾九思这样撕破脸豁出去的人,他到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人戴着面具惯了,骤然看见这样真实的愣头青,竟是不知该如何处置。

没得到王善泉的回复,王荣只能硬着头皮道:“若是与一个女子说几句话就算错,那这个错,我也只能认了。”

话刚说完,顾九思从旁边家丁手中抽了刀鞘,就朝着自己的腿砸了过去!

柳玉茹下意识想去拦,然而人群中另一只手更快,一把截住了顾九思的手。

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极其英俊的青年,柳玉茹愣了愣,慢慢道:“周公子?”

“顾大公子敢作敢当,品行高洁,周某佩服不已。”周烨将顾九思的刀取下来,笑着看向众人,“但周某以为,此事王公子有错在先,顾大公子至情至性,为护妻子挺身而出,虽有罪,但也情有可原,顾大公子还要帮着我押送货物,若是断了腿,我这边就有些难办了。”

说着,周烨笑着取下了腰上皮鞭,转头看向王善泉道:“王大人,在下以为,不若将断腿换做二十鞭,给您出个气,您看好吧?”

“你是谁?”王善泉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

周烨笑了笑,恭敬行礼道:“在下幽州周高朗义子周烨,见过大人。”

一个人如果只需要报名字而不必报称号,那必然是非同凡响的人物。

周高朗名字出来,江柔和王善泉都愣了愣,而顾九思和柳玉茹却是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人物,只是知道这必然不是什么小角色,于是沉默不言。

然而小的这些孩子不知道,江柔内心却是清楚的。

周高朗乃幽州军中一员悍将,当年与范轩同为幽州前太守的左膀右臂,范轩文职,周高朗行军,在幽州征战百场,未有一败,乃一国杀伐之利器。如今范轩成为幽州节度使,更是对其委以重用。两人兄弟情深,可以说,幽州节度使虽为范轩,却是范周二人共同坐管。

而周烨竟是周高朗的儿子!

王善泉一时有些惊讶,然而他反应极快,立刻道:“竟是周公子!公子言重了,我儿虽受重伤,但也没有让顾大公子也要受一番磋磨的道理。罢了……”王善泉摆摆手,却是道,“就这样罢了。”

说着,王善泉给江柔行了礼,叹息道:“顾家不肯计较犬子之事,王某不胜感激,既然误会解除,便就此作罢吧。”

“王大人言重,”江柔叹息道,“孩子之间的事,还望不伤两家和睦才好。”

两人寒暄了一二,王善泉便带着王荣要走,然而正要离开,就听顾九思道:“站住。”

所有人看过去,柳玉茹知道顾九思脾气上来了,她赶忙去悄悄拉他衣袖,却被顾九思反手握住手,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手里,盯着王荣道:“你还没给玉茹道歉。”

“你别太过分!”

王荣受不了了,怒道:“顾九思,你不要仗势欺人太过!”

“我不仗势欺人。”


顾九思从周烨手中取过鞭子,走到王荣面前,猛地一甩鞭子。

王荣吓得缩了缩,却见鞭子被顾九思反手甩到身后,“啪”的一下,便是皮开肉绽的声音!

所有人睁大了眼,便是周烨也是愣住了,顾九思盯着王荣,却是道:“我说了,做错事,就要道歉。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荣被吓懵了,旁边人便看顾九思扬手又是一鞭,他的鞭子落得太狠,不带半分情面,血肉从他白衣渗出来,他盯着王荣,再一次重复:“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荣不说话,顾九思便一鞭子一鞭子抽到身上。

他面色惨白,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冷汗大颗大颗落下来。

“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公子……”

“够了!”江柔再忍不住,她骤然爆发出声,扑上前去,拦住顾九思的手,红着眼眶道,“够了,九思,够了啊!”

江柔看着面前似乎是骤然长大的顾九思。

她清楚知道顾九思的意思,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心疼。

顾九思在为柳玉茹讨一个公道,他要王荣把这个罪认下来,王荣认了罪,他挨了这二十鞭子,无论未来如何说,顾家也是清清白白。打了王荣的,二十鞭还了;为什么打王荣,王荣认了。

顾九思这一番心思,江柔明白。

她身为母亲,呵护顾九思至今,就是希望顾九思能够一直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当顾九思这样成长,当他如此剔透看明白这世间,用他的方式鲜血淋漓去对抗时,心疼令江柔无可抑制,她感到为人父母的羞愧,她没能护好自己的孩子,是她的过失。

她拉着顾九思的手,哭得声嘶力竭:“九思……够了……”

“娘,”顾九思转头看着江柔,苍白的脸笑起来,似乎毫不在意道,“我无妨的,我都快弱冠了,是个男子汉了,您别这样,旁人看了笑话。”

江柔无言,所有话堵在眼泪里,她只是抓着他,拼命摇头。

然而顾九思意志坚决,他抬起一只手拦住她,随后猛地再一鞭,抽在自己身上,骤然扬声:“十五鞭,王荣,道歉!”

“十六鞭,王荣,说话!”

“十七鞭……”

“十八……”

……

“二……十!”

顾九思出声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几乎没有了力气,他摇摇欲坠,看着王荣:“王公子,我的二十鞭,我抽完了。”说着,他苦笑起来,“你的道歉,还不肯给我顾家吗?”

王荣不敢说话,他恐惧看着顾九思。

顾九思背上鲜血淋漓,鞭子沾染着血肉,他拖着鞭子,往前了一步。

王荣再也控制不住,他看着顾九思的样子,捂头大叫起来:“我道歉!我错了!少夫人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顿住步子,他转过头,朝着柳玉茹,扬起笑容。

“他给你道歉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他的笑容真挚又清澈,柳玉茹静静看着,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后来柳玉茹年迈,看过世界纷杂,回头来像,她才明白该如何形容。

那一刻的顾九思像一道光,在这黑压压的世界里,所有人带着面具张牙舞爪,只有他一个人,真实又固执,明亮又执着立在这个世间,看得人眼眶发红。

她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眼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模糊。

“傻子。”

她开口。

怎么会有,这样一定要分个是非,讨个公正,说一不二,说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就愣是要死活给她讨个道歉的傻子。

顾九思笑了,他想说什么,然而在开口的时候,他眼前一片模糊,就直直往前倒去。

柳玉茹急得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旁边人都慌了,江柔忙道:“快将大夫找来!”

周烨也立刻道:“他这伤动不得,旁边有个医馆,我去拿担架。”

……

周边兵荒马乱,顾九思整个人脱力,就倒在柳玉茹怀里,他小声开口:“我厉不厉害?”

柳玉茹想哭,却又有些想笑,这次她没再用团扇敲他了,沙哑着声音道:“厉害,太厉害了。”

顾九思听着,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由着周烨帮着,柳玉茹和江柔折腾着将顾九思弄回了顾府。周烨有许多处理伤口的经验,等大夫接手时,好生夸赞了一番,便将顾九思送进去包扎了。

顾朗华这时也赶了回来,他进了府中,看到顾九思,又听下人将前因后果一说,顾朗华怒道:“王善泉欺人太甚!我这就去……”

江柔见周烨在,赶忙拉着顾朗华,小声道:“我们入里说。”

说着,就拖着顾朗华进了内间。

柳玉茹同周烨一起坐在外堂,柳玉茹心思系在顾九思身上,有些发愣,周烨见着这场景,迟疑了片刻,安慰道:“少夫人不必忧心,大公子正值盛年,身体强健,好好养着,应无大碍。”

柳玉茹听到周烨开口,赶忙回神,她勉强笑道:“今日也是让周公子看笑话了。”

“哪里,”周烨叹了口气,“王家欺人太甚,我是见着的。只是周某在东都人微言轻,不能为大公子多说什么。”

“公子侠肝义胆,今日肯出面说这几句,顾家已是感激不尽了。”柳玉茹连忙开口,感激道,“若是没有大公子,此番我家郎君怕是一定要断了一只腿才是。”

“这二十鞭子可不比断腿轻松,”周烨脱口而出,“朝堂上被二十鞭打死的文臣也不是没……”

话没说完,周烨便觉得这话有些不妥,随后继续道:“不过我看大公子武艺高强,应当无事。”

“谢公子吉言。”柳玉茹笑笑,“今日周公子首次登门,却是这样的情形,实在是不好意思。改日我家郎君修整好,必将好好宴请公子,以表谢意。”

“这些都是小事。”周烨摆摆手,“大公子能康复才是最好的。如今也是夜深,周某便不叨扰了。”

说着,周烨起身,和柳玉茹寒暄一二,便离开了顾府。

柳玉茹送走了周烨,回了房间。顾九思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他趴在床上,睡得迷糊。

他额头上全是汗,柳玉茹从旁边拧了帕子,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顾九思闭着眼,迷糊道:“今天我背疼,不想睡地上了,咱们挤一挤,行不行?”

“好。”柳玉茹声音很轻,她搓揉了帕子,又开始给他擦着手。

顾九思睁开眼,一只手垫在下巴下,趴着转头瞧她:“你怎么突然脾气这么好,是不是今天被我迷住了,感觉我特别帅?特别迷人?”

听到这话,看着顾九思颇有些得意的表情,柳玉茹忍不住笑了,她不敢乱推他,只能道:“顾九思,你这张口就吹捧自己的本事是同谁学的啊?”

“我这叫吹捧吗?”顾九思一脸正直,“这都是大实话,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

柳玉茹被他逗乐,低低笑了。

顾九思趴在床上,看着她笑,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听柳玉茹道:“另一只爪子。”

顾九思将另一只手伸过去,不满道:“什么爪子爪子的,这叫手。”

柳玉茹低着头,细细给他擦着手指。顾九思有些累了,他眯上眼睛,感觉柳玉茹这样给他擦着手很舒服。

旁边下人看着两个人,便悄无声息下去,柳玉茹想了会儿,终于还是道:“以后别这样了。”

“嗯?”

顾九思睁开眼,柳玉茹没敢抬头看她,小声道:“其实道歉不道歉这些事儿,我也不在意。以后得学着圆滑一些,别这么直愣愣的。”

“今天是你误打误撞,直率反而让王善泉无措。但人不会总这么运气好,你这样不肯低头半分的性子,以后要吃亏的。”

顾九思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慢慢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给你和娘惹麻烦。”

“我不是……”

“开心吗?”

顾九思突然问,柳玉茹有些诧异,她抬头看着顾九思,眼里带了些茫然。顾九思脸贴在手上,歪着头看她:“看着王荣被吓到,给你道歉,心里有没有一些高兴?”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接着道:“以前陈寻小时候也和你这脾气像,被人欺负了屁都放不出来,我带着他把欺负他的人一个个揍了,他听到那些人给他道歉,高兴得哭了。”

说着,顾九思将手从柳玉茹手里抽出来,拍了拍她的肩道:“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委屈,但没事儿,既然成了我的人,我会罩着你。”

柳玉茹听着这样幼稚的话,又不由自主有些想哭,顾九思转头看她,颇为得意道:“我说让你别担心,就……你……你又哭什么呀?”

顾九思吓得赶紧开口:“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眼泪不要钱啊说哭就哭?”

“行了行了,”看着柳玉茹眼泪啪嗒啪嗒掉,顾九思赶紧道:“我以后不这么莽撞了,我换个法子,我想想办法,别哭了,好不好?今天干翻了王家,这是一桩喜事儿,你别这么丧气,你要想,我折了王荣一只腿,而且今天我打了这二十鞭,王家怎么说都没道理,传到东都也不可能给我舅添麻烦,二十鞭换一条腿,咱们赚了啊!”

柳玉茹听着顾九思的话,哭笑不得,顾九思伸手刮了一下柳玉茹的下巴,满不在意道:“别哭了,来,给爷笑一个。”

柳玉茹忍不住笑了,顾九思点点头:“这就对了,高兴点嘛,有我在,你有什么委屈的呢?你一直这么哭啊哭的,会让我觉得我这个当丈夫的很失败,你总不能让我学周幽王给你点个烽火台不是?”

“我心里高兴的。”柳玉茹小声开口,“有人这样对我好,我心里高兴。”

“那你还有什么好哭的?”顾九思有些茫然。柳玉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就是心疼。”

听到这话,顾九思愣了愣。

陈寻和杨文昌是说不出这样话的,这一刻,他终于觉得柳玉茹同他那些兄弟有那么些许不同,他有些不知所措,低了头,慌乱道:“哦,没事,我以前常打架的,皮糙肉厚,没关系。你别担心,我休息两天,只要你放我去赌场,我马上就能站起来了!”

“嗯,好。”柳玉茹吸着鼻子点头,顾九思有些害怕了:“你……你别这样啊。柳玉茹,你正常一点。你也别觉得我多好,你要想啊,如果没有我,你就嫁给叶世安了。叶家好啊,”顾九思说着,叹了口气,“叶家人里当官的多,虽然没什么大官,但是不站队不结党,天下再怎么乱,他们都能好好的。我们家啊,成也舅舅,败也舅舅,你嫁过来,我若再不对你好一些,你这日子也太惨了。”

说着,顾九思停下声音,他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抬眼看向柳玉茹,有些踌躇道:“柳玉茹,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以后顾家走到了什么抄家灭族的时候,你千万别犯傻。”

他看着她,认真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给你休书,你可千万别觉得是我想休了你毁约,别觉得我对你不好,嗯?”

柳玉茹听着这话愣了,顾九思转头看向前方,声音平静:“我这人虽然是没谱一点,但我不坏。你本来就无辜,我是打从心底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够好好的。”

一辈子,平平稳稳,好好的。顾九思说的话让柳玉茹愣了愣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顾家人待久了便明白顾家人说话做事儿的思路。若是放在以前听着顾九思说休她,她大约真是觉得这人想逼死他,然而如今她却是真真切切能感知到,顾九思是在为她打算为她好。

顾九思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能勘破这世上涂抹在真实外面的虚妄,直直看到本真。因此他说的话,大多也是实话,他休了她只要她有钱她自己扛得住流言蜚语那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甚至于有了足够的的钱,足够的权势,她还能过得更好。

他如今是在盘算如果有一日顾家真的彻底倒了如何给她谋划一条出路。其实以现在的信息来说他想得太早怕是被今日的事吓着了。然而有了那一个梦,柳玉茹便清楚知道这一天或许也会成真。

如果成真了,她是不是真的会接下这份休书,还是会留下来与顾家生死共赴?

她不知道。

最初那个梦里的哭喊声江柔的鲜血,顾九思满身利刃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惶恐犹在,她很喜欢顾家,可是她自问自己是个凡人,若真的到了那日……

她低垂了眼眸。

她怕自己,是真的要走的。

然而这样的念头让她有些唾弃自己,顾九思瞧她不说话,赶紧道:“我瞎说的,不会有那一日的,我爹娘可厉害了,你别担心。”

“我就是被吓到了,”顾九思露出浮夸害怕的表情,眼里却有了几分认真:“我是真没见过我娘这么让着的时候,我心里害怕着呢,你别被我带歪了瞎想。”


柳玉茹静静看着面前似乎已经完全不知所措的顾九思,她神色很平静,哭过的眼里带说不出的冷静。然而正是这种冷静,让顾九思觉得有些害怕,颈上的刀是无所谓的,其实以柳玉茹的身手,在她动手前,他就能抢下这把刀,可是他害怕的,却是柳玉茹这样的状态。

顾九思是真的信,此刻的柳玉茹,是豁出性命在和他谈论这件事。

他不敢和她玩笑,他此刻清楚地知道,对于柳玉茹而言,嫁入他家,嫁给他,是多么绝望的事。

如果真如她所说……

那么,她本该,是喜欢叶世安的吧?

顾九思脑子里划过了这么一丝念头,愧疚感疯狂涌了上来,他有些慌张无措。他想和她说,他愿意成全她和叶世安,却又怕自己又说错话,过了好久后,他才结巴着道:“你……你把刀收起来,我们慢慢聊。”

“回家去聊。”

柳玉茹只有这一句,顾九思头痛道:“好好好,回家回家,这就回去。”

柳玉茹收了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顾九思拉了拉衣服,柳玉茹警惕看着他,见他要,像一个再温柔贤淑不过的妻子。顾九思伸了个懒腰,往内间走去,柳玉茹忙道:“你要去做什么?”

“换套衣服。”顾九思叹了口气,柳玉茹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淡道:“不必了,家中备好了衣服,我们这就回去吧。”

她不确定以顾九思的性子,会不会在换衣服的时候就逃了。

说着,柳玉茹就拖着顾九思往外走,顾九思被她两只手拖着下楼,一面走一面叹气:“何必呢?就这么换套衣服的时间,有这个必要吗?”

柳玉茹不说话,顾九思感觉周边目光都看了过来。他有些尴尬,朝着看过来的人吼道:“看什么看?!不怕看瞎眼啊!”

大家压着笑,赶紧都转过头去,却又用余光瞟过来。

顾九思感觉自己多年的面子,都在这一天丢尽了。他和柳玉茹一起进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埋怨道:“你来找我就找我吧,我也不是个不听劝的,这么大阵仗,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你需要面子吗?”

柳玉茹抬眼看他。

顾九思莫名其妙:“我不要面子的吗?”

“以后就不需要了。”

柳玉茹说着,将一本《论语》砸了过去给他,淡道:“看书,从今天开始你就别随便出门了,好好读书,等叶世安放榜,他考多少名,日后参加科举,你不能比他差。”

“柳玉茹,”顾九思一听这话就急了,“你这个人就这么虚荣爱攀比的吗?他考多少名关我什么事?”

柳玉茹冷笑:“我若不嫁给你,我可就是叶夫人了。”

顾九思被这话噎了噎,他知道柳玉茹说的也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他将书一扔,不高兴道:“我不和他比。”

“比不赢是吧?”

柳玉茹弯腰将书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没事儿,我也没指望你赢。”

顾九思不说话,他赌着气道:“我原本还有几分愧疚,现在听着你这话,我一丁点愧疚都没了!”

柳玉茹从旁捻了葡萄,垂眸拨着葡萄皮道:“没事,我也不稀罕你的愧疚。反正这书你读得读,不读也得读。”

“我不读!”

顾九思大吼了一声:“我看你能把我怎么办,我要下车,我……”

话没说完,柳玉茹的刀就横在了前面。

“你下。”

柳玉茹冷笑着道:“你今日下了车,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顾九思没说话,他看着柳玉茹,柳玉茹的神色完全不似作伪,她虽然笑着,但眼里却不带半分温度:“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毁了。”

顾九思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过了半天,他有些烦闷回到了位置上,小声道:“整天死啊死的,你这个人说话太不吉利了。”

柳玉茹:“呵。”

一行人到了顾府,一进顾府,顾九思赶紧跳了下去。

他已经想好了,柳玉茹这边他是斗不赢她的,他心里愧疚,看着柳玉茹就矮了一截,所以他得去找他爹娘,他爹娘肯定有办法说服柳玉茹。

他一路小跑着去了顾朗华和江柔的房里,柳玉茹慢悠悠跟在后面,侍女捧着葡萄跟着,柳玉茹一路一面吃一面走,大老远就听着顾九思浮夸的哭声。

“爹!!娘!!我快被逼死了!!”

“他平时就这么浮夸的吗?”

柳玉茹回头问了旁边的丫鬟。

旁边丫鬟憋着笑,小声道:“大公子一贯不着调的。”

顾九思不着调,柳玉茹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不着调这种事儿也会传染。

她心里一直觉得,江柔是女中豪杰,顾朗华也算老一辈中的风流人物,然而没想到她一踏进院子,就看见顾九思抱着顾朗华的腿,干嚎着求他们做主,而这两个之前明明看上正常的父母,居然也真就信了顾九思,江柔一脸心疼,顾朗华一脸为难。

柳玉茹心里沉了沉,突然就明白顾九思这脾气哪儿来的了。

她轻咳了一声,进了内堂,柔声道:“公公,婆婆。”

一听见柳玉茹的声音,顾九思嚎得更大:“娘!你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读书,我不想读书!我读书就头疼、肚子疼、全身疼!我难受啊!”

“不读了不读了,”江柔赶紧道,“算了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婆婆,”柳玉茹温声道,“大公子如今也年近十八,还犹如稚子,为人父母,总得为孩子前程考虑,您说是吧?”

这话让江柔顿时清醒了几分,她有些为难看着顾九思,她瞧着顾九思那祈求的眼神,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柳玉茹站在顾九思背后,柔声道:“公公婆婆还是去休息吧,我这就带着夫君回去了,您二位就不用操心了。”

“是啊。”顾朗华先出声,“柔儿,咱们既然说好了,就让玉茹管好了。”

“爹!”顾九思震惊看着顾朗华,江柔不敢看顾九思,握着顾九思的手拍了拍,咬牙道,“九思,娘也是为了你好。”

说着,江柔便放开了顾九思,站起身来,顾九思更加震惊了,大喊了一声:“娘!”

江柔转过身,由顾朗华扶着,赶紧步入了内室。

柳玉茹站在顾九思身后,温柔道:“郎君,快起来读书吧。”

快起来读书吧。

快起来读书吧。

快起来读书吧!

这句话像魔音一样在顾九思耳边回荡,好半天,他才反应了过来,颤抖着声道:“你……你对我爹娘做了什么!”

“郎君,”柳玉茹叹了口气,“我这都是为你好啊。”

“不不不,”顾九思摇着头道,“柳小姐,玉茹妹妹,柳仙子,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我真的不适合读书,除了读书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从小身体不好,我不适合读书的,我读书会头疼……”

“肚子疼,全身疼。”

柳玉茹帮他说了下去,顾九思拼命点头,柳玉茹微微一笑:“关我什么事?”

“我只在意能不能当诰命夫人呀。”

柳玉茹说得十分坦然,顾九思脸色煞白,他咬着牙:“柳玉茹,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哦,”柳玉茹神色平淡,“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顾九思怒道,“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柳玉茹面色不动。

顾九思在大厅里乱窜,似乎在寻找什么,柳玉茹喝着茶,静静看着他,顾九思找不到他要找的纸笔,便转过头来,气势十足道:“我就休了你!”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内室的江柔和顾朗华对视了一眼,顾朗华立刻去提棍子,江柔按住了顾朗华,摇了摇头。

柳玉茹喝了口茶,平静道:“我就问你最后一次,去读书吗?”

“我!不!读!”

顾九思答得气势十足。

柳玉茹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喝了一声:“王寿!把他给我关到书房去!”

顾九思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这可是我家……”

家字还没落音,他就看到侍卫鱼贯而入。

“大公子,得罪了。”

王寿抬手就向他攻来,顾九思十分悲愤:“王寿,连你都背叛我!”

“这不叫背叛。”王寿神色平静,“我现在的主子是少夫人。”

顾九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去了一趟春风楼,柳玉茹不是那个憋着哭的柳玉茹了,他爹娘不是疼爱他的爹娘了,连他的小师父王寿都不是他的师父了!

顾九思一面和不断冲来的侍卫拆着招,试图冲出顾府,一面悲痛欲绝。

柳玉茹带着印红看着顾九思一个人在院子里和所有侍卫打斗,看他上蹿下跳,身手敏捷。

印红有些疑惑:“大公子不是说自个儿身体不好吗?”

“他不是身体不好,”柳玉茹淡淡评价,“他是脑子不好。”

印红:“小姐言之有理。”

顾九思昏天暗地打了一个下午,终于在侍卫的车轮战中被扣下押送了书房。

顾九思被扔进书房时,感觉又冷又饿,全身都痛,然而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书!书!书!

他感觉自己头快炸了,他在冰冷的地面休息了一会儿,爬了起来,开始敲门。

“喂!关我就算了,给点吃的啊!”

回应他的是他以前小厮木南颤抖的声音。

“大公子……少夫人说了,背完论语第一篇,才准吃饭。”

“滚他娘的,饿死我算了!”顾九思怒吼出声。

木南缩了缩脖子。

柳玉茹站在门口,转头同印红道:“今晚烤只羊吧。”

印红:“???”

柳玉茹吩咐道:“就在这院子里烤,再准备点美酒。”

印红笑了,高兴道:“好!”

顾九思在书房里睡了一觉。

他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羊肉的香味混合着美酒的清香飘入他的鼻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

更饿了。

他听见了外面欢歌笑语。

他肚子咕咕作响。

好饿,真的好饿。

他撑不住了。

他艰难伸出手,在黑夜里点了灯,拿出了《论语》。

外面是所有人的兴高采烈,房间内是他一个人的痛苦不堪。他一面背,一面有些想哭。

其实他很聪明,小时候所有夫子都这么夸他,在饥饿的逼迫下,他背得更快了。

很快,他就开始拍门。

“柳玉茹!柳玉茹!你给我开门!”

柳玉茹和所有人正喝着酒吃着肉,听见顾九思急切的喊声:“留只腿骨给我,我会背了!”



所有人对视了片刻,纷纷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轻咳了一声,将羊肉放下,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了房间门前,温和道:“郎君可是饿了?”

“我一天没吃东西你说我饿不饿?”顾九思被她问得恼火,柳玉茹听着顾九思不高兴的声音,她心里居然莫名有些高兴,这几天来的烦郁随着顾九思的不开心减轻了许多,柳玉茹暗觉自己不对,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行为,她是不太赞成的。于是她克制住自己内心那点小小的欢乐,继续道:“那妾身这就放郎君出来,可郎君出来后需得老老实实将《学而》背完才能吃饭,郎君没有意见吧?”

顾九思本来想骂人,可是在骂人的前一刻,理智阻止了他。他知道这么争吵下去,只会无限制延长自己挨饿的时间。柳玉茹是吃饱喝足和他吵架的,他在这里嘴皮子再利索,也掩盖不了他被饿得头晕眼花的事实。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能屈能伸道:“行,赶紧!”

柳玉茹让人将顾九思放了出来,顾九思看见院子里烤好的羊肉眼睛就直了,直直就朝着羊肉扑了过去,柳玉茹正要出声阻止,就听见顾九思无比流畅的开始背书,一面语速极快的背着书,一面赶紧去给自己倒酒夹肉,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一面吃一面背。

等背完了,顾九思打了个嗝,他喝了口酒,终于缓了下来,抬眼看向柳玉茹,颇为得意道:“怎么样,爷厉害吧?崇拜吧?”

柳玉茹看着顾九思的样子,抿了笑,觉得面前这个人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刚刚做出点小成绩,就赶紧过来邀功。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顾九思身前去,给他又推了两道凉菜。

顾九思吃饱喝足后,觉得人生满足了,他站起身来,摇了摇扇子道:“行了,爷睡了。”

“郎君,”柳玉茹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顾九思抖了抖,他现在听见郎君两个字,就觉得害怕,果不其然,就听见柳玉茹道,“不如让妾身给您介绍一下您接下来的生活吧?”

“不用,不需要,不可以,谢谢。”

顾九思语速极快,抬腿就想溜,柳玉茹坐在原地,温柔道:“妾身不想关您的。”

听到这句话,顾九思的步子僵在了空中,柳玉茹摇了摇茶杯里的茶,看着里面倒映着的月亮,温和道:“回来。”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当真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柳玉茹先领着顾九思去洗了个澡,然后将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给顾九思换上,顾九思被迫穿上一身素色长衫,然后被逼着在脑袋上束上了一条写着“勤勉”的布带,接着跪坐到了柳玉茹的身前。

如今大厅这些有外人在的地方,或是书房这些有功用的房间多的是椅子凳子,其他私人场所内,还是以跪坐为主。

柳玉茹喝着茶,看着跪坐在面前,一脸悲愤、敢怒不敢言的顾九思,她满意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得不说,顾九思这皮囊,长得是真不错。

人家都说叶世安清俊,似如梅花仙君。然而柳玉茹却觉得,只从皮相来看,顾九思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

他眉似远山,眼如桃花,哪怕穿着这样寡淡的衣衫,都遮不住那眉眼间艳丽的颜色。

他是生得有些偏女相的,但他骨骼棱角分明,便显出几分英俊来,带着一种如花如月的华丽轻奢之美。

柳玉茹静静打量着他,突然就觉得,其实若是往好的地方来想,顾九思荒唐虽是荒唐了些,但脾气好,长得好,又有钱,这门婚事,她倒也不算吃亏。

毕竟,她不过中人之姿、小门小户不受宠的千金,若不是这番阴差阳错,顾九思和她绝不能搭在一起。

顾九思见柳玉茹久久不说话,没好气抬眼道:“要说什么就快说吧,我累了,我想睡觉。”

“哦,”柳玉茹收回思绪,“是这样,我同您以前的夫子聊过您读书的进度了,为此给您做了一个规划,日后您每日子时入睡,卯时晨起,我会为您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专门教您四书五经;一位先生,专门为您讲解当今天下局势;一位杂家,教您诸如算账、分辨粮食等生活日常;最后再由您父母亲自教导,教您经商往来。”

听到这些,顾九思倒吸了一口凉气,肯定道:“你这是打算逼死我!”

柳玉茹没理会他,继续道:“这是您的时间安排,每日我会定时叫您起床,然后陪您去上课,儒学讲学在每日上午,大约两个时辰;而时政与杂务每天下午一个时辰交错进行。等晚上我会陪您读书,完成白日里老师留下的功课。每隔五日,我会陪您一同去店里看公公婆婆如何打理商铺,每个月您会有三日休息时间,可自由安排,但不允许出没于青楼赌坊等地方。”

“只有三天?”顾九思提了声,柳玉茹笑着道:“公子可是觉得时间太长,不利于您上进?要不改成一日?”

“不不不,”顾九思赶忙挥手,“三日吧,三日挺好的。”

柳玉茹点点头,继续道:“这些时间里,郎君要戒酒、戒玩耍,您的拜帖我会替您审查,合适的不会阻拦,不合适的便一律推了。为了不影响郎君的心境,郎君出入的房间我会重新布置,衣衫也已经全部重新准备,过去那些些花花绿绿的衣服不利于修心,日后郎君就穿今日这身衣服吧。”

“不好吧……”顾九思艰难苦笑,“我一套衣服天天穿也不好。”

“没事,”柳玉茹微笑,“妾身为您准备了三十套,您可以一天换一套,保证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顾九思:“……”

很好,你够狠。

“郎君可有什么想说的吗?”柳玉茹看着顾九思愤恨的眼神,轻摇着手里的扇子。顾九思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后终于道,“柳玉茹,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折磨我出气?”

顾九思大着胆子说出声来:“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逼着我读书。”

柳玉茹没说话,她转动着手中的团扇,好久后,她才道:“郎君可知道,玉茹未来一生的荣辱,都系在郎君身上。”

“日后郎君富贵飞黄腾达,玉茹便富贵;郎君落魄,玉茹便落魄。玉茹过往好友,都知道我与叶家的关系,如今我嫁给了郎君,她们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话。”

说着,柳玉茹转头看向顾九思,脸上带了苦笑:“若郎君比叶世安好,她们自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郎君比叶世安差,她们的嘲笑与指点,那便免不了。我终究是个俗人,想活得风光漂亮些。所以我希望郎君能比叶世安好,能让我有风风光光不被嘲笑的一天。”

听到这话,顾九思有些诧异,他别扭道:“额……我可以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簪子……”

“那些都没用。”

柳玉茹抿了口茶,淡道:“郎君有钱,可这些年,受到的嘲笑还少吗?”

顾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的话,在他的心上划过一丝清浅的疼。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疼应该如何定义,他觉得或许该是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已经麻木了。

小时候也曾想过当人上人,可是被比较、被嘲笑久了,也就习惯了。觉得当个纨绔子弟,总比努力后再被人嘲笑要好。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打量着他道:“其实您很聪明,我说的话,您也听得明白。您本可成为俊杰,承担起重担,只是您不愿意而已。”

“我不行……”

顾九思有些尴尬,鲜少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吹捧他,他赶忙道:“我读书真的不行。你换条路吧,换条路我帮你争面子。”

“如今时局变了,您知道吧?”柳玉茹突然开口,“天子已经三月不曾临朝,您的舅舅急于和公主结盟,您的父母着急让您读书,郎君难道不曾察觉变化吗?”

顾九思没说话,他听着柳玉茹的话,心上有些沉闷,柳玉茹接着道:“公公婆婆终究是会老的,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他们,为我考虑一下。若日后他们被人欺辱,我被人欺凌,您就只能静静看着无能为力,您还觉得无所谓吗?”

“你说的话,”顾九思斟酌着慢慢道,“我都明白。但不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您父母会规划好所有的路,是吗?”

柳玉茹笑出声来,顾九思没有说话,柳玉茹眼里含着笑,却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一般:“这话到底是您自己安慰自己,还是别人安慰您?您是不敢去面对现实,还是真的对现实一无所知?”

顾九思垂着眼眸,这一次,他终于失了声。

他人生这么多年,头一次没有玩笑,他静静看着眼前的水杯,听着女子道:“我之所以让郎君读书,其实不是走投无路,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我知道叶世安读书花了多少努力,我也知道你有多聪慧。”

“叶世安能做到的,你都可以,只是你从来不去做。”

“我不行。”

“你可以。”柳玉茹断言,顾九思抬眼看着面前的姑娘,柳玉茹的眼神没有半分退缩,她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

顾九思的眼神有些闪烁,柳玉茹突然道:“你若能赢过叶世安,当一个大官,替我挣一个诰命,我就原谅你。”

她似乎是清楚知道他的内心,知道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为什么一直忍让,一直虽然又闹又作但始终没有出格,甚至于在暗中对于她其实一直退步,就是在于,他内心清楚知道,这一场婚事,是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

他的愧疚让他无条件的后退,却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耍着小脾气挣扎。

他这样孩子气的善良与闹腾,她都清清楚楚知道。

顾九思有些错愕,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姑娘,比他爹娘,似乎都要更明白他几分。

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没有半点遮掩,柳玉茹被他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没被男人这样直接看过,便轻咳了一声,错过眼神。

夜风夹杂着花香吹拂过来,姑娘的发丝轻轻落在她洁净的脸庞上。

她稳住了心神,终于再一次开口:“顾九思,就算是为了我,你努力一次,行么?”



这话说出来,顾九思沉默着没出声。

后来柳玉茹想起来,其实这话是有些暧昧的。只是那时候他们两都没想到这些,他们于感情一事上,都没什么阅历,于是柳玉茹只是想着劝他对她心怀愧疚,而顾九思也只是想着,柳玉茹说的其实也对,他让人家失去的,总得给人家挣回来。

只是……超越叶世安,对于顾九思来说,有些太难了。

他打小就是在叶世安阴影下长大的。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一日里总有大半日在喝药,他学东西虽然快,但是看书稍微时间长些,就容易头疼。那时候扬州城大半公子在一起读书,每日晨间抽起来背书时,他看过的便能流利背出来,没看过的就一个字儿背不了。

但夫子是不会问你为什么没看过的,那是扬州城最好的私塾,最严格的夫子,他只会劈头盖脸骂他不上心。

叶世安坐在他后面,每每他出了丑,叶世安便站起来,流利背完接下来的。于是夫子上门来时,便要同他爹说上一二。

他爹娘不忍心骂他,但也时常会夸:“叶世安怎的这么聪明啊。”

他期初躲在被子里哭,江柔见他哭了,便心疼得不行,赶忙劝他:“宝贝不哭了,比不过就比不过了,咱们家也不靠读书吃饭,你高高兴兴的就是了。”

江柔觉得自己安慰孩子,但这些话去就落在了顾九思心里,成了他一直以来的遮羞布。

他是不敢去同叶世安比的,也不想比,反正他爹娘都说了,他高兴就好。

如今柳玉茹再如何夸着,他心里都有那么几分害怕。可是生平头一次有人肯定他,说他能比叶世安更好,他又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憋了半天,他终于道:“我……我试试吧。”

说着,他慌忙起来道:“你先睡吧,我再去看会儿书。”

柳玉茹点了点头,顾九思便离开了。印红进来扶起柳玉茹,柳玉茹起身吩咐道:“你让厨房给少爷炖碗吊梨汤,我听着他声音有些哑,让他润润喉。”

“小姐对他这么好做什么?”印红有些不满,扶着她到了床边,“您就是太心善了些,要不是他,您现在可就是叶少夫人了,哪儿能在这儿操这个闲心?您这是嫁人啊?这明明是多了个儿子!”

“净胡说!”柳玉茹用团扇轻轻敲了印红脑袋一下,她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印红,以后就别叫小姐了,叫少夫人吧。”

印红嘟着嘴,不说话,柳玉茹抬眼看她,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可是人得往好的地方看。其实顾九思有一万种法子整治我,可顾家也好、顾九思也好,他们都没有这样做,反而是不断给我让步,这不是我多有能耐,而是他们让着我。他们之所以让着我,也是他们人好心。能走到今天,顾家谁都不是傻子,便就是顾九思,他在外面,你又见他让谁欺负过?”

印红静静听着,柳玉茹瞧着往外轻轻摇动的柳条:“这桩婚事,算起来也是张月儿使坏,我爹贪财,把所有气都撒在顾家,现在作威作福,但谁又能忍谁一辈子?过些时日,顾家见好好对待你,你也记恨他们,自然有的是法子磋磨你。不如把这些事儿且都先放下,好好过日子。既然当了顾家的少夫人,吃着顾家的米,穿着顾家的衣,就不要有其他太多心思。”

印红叹了口气,她脸上露出些许哀愁来:“是也是这个理,可是,我想想吧,还是替您难过。毕竟叶大公子……比姑爷,要好太多了……”

她声音越说越小,柳玉茹听着,却是不免笑了。

“你别这样说。”

她柔声道:“叶大公子有叶大公子的好,但姑爷也有姑爷的好。其他我且不说,我便问你,若今日这事儿发生在叶世安身上,你觉得可能吗?”

若柳玉茹提刀去堵叶世安,叶世安回家怕就是一封休书,哪里还会坐下来委屈吧嗒的和她谈这些?

印红愣了愣,柳玉茹笑着道:“姑爷看着凶恶,其实脾气比叶大公子好了不知道多少。你瞧姑爷的身手,若是真下起手来,哪里会真跑不出去?他不过就是不想真的伤了院中的家丁,所以才收了手。而且呀,姑爷比你我想象都聪明多了,你想想,他花了多长时间背完的《学而》?一刻钟怕都没有,叶大公子都没这记性。他就是不上心,”柳玉茹摇着扇子,“若是上心,他怕比叶大公子聪明多了。”

他比叶世安聪明多了。

回来拿东西的顾九思愣在门口,他呆呆听着这句话,旁边木南瞧着他的模样,一时有些不明,小声道:“公子?”

顾九思抬起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从窗缝里悄悄看了里面一眼,里面灯光温柔,女子坐在床上,笑容恬淡又柔和,像是春日的夜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停在他的双眼。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朝木南招了招手,便领着木南回了书房。

他点了灯,翻开了书,他静静翻看着书,他突然觉得——这一次,他是真心的、而不是勉强的,想要补偿柳玉茹。

她是个好姑娘。

他想,他总该让她过得好一些。

第二天柳玉茹醒的时候,已经是卯时。

柳玉茹起来后,询问旁边的印红道:“大公子昨个儿没回房来?”

印红给柳玉茹插着簪子:“大公子昨晚是在书房睡的。”

“起了吗?”

“没,”印红憋着笑,“木南一早在门外候着了,说叫不起来,让您过去。”

柳玉茹点了点头,便进了书房。

书房里,顾九思睡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呼吸深沉又绵长,看上去睡得香极了。

木南为难站在一边道:“少夫人,我叫了好几次了,公子都听不到……”

“无妨。”柳玉茹微微一笑,“端盆水来。”

于是那一天清晨,顾九思知道了,什么叫醍醐灌顶。

他被水泼醒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他一抬眼,就迎面看见了柳玉茹的笑容。

“郎君,睡得好吗?”

顾九思下意识开口想骂人,但他又想起昨晚上姑娘坐在床边摇着扇子的样子,一口气憋在了口中,脸色千回百转。

周边所有人吓得瑟瑟发抖,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还好。”

说着,他站起身来,从旁边结果帕子,擦了把脸,然后换上了那一身素色长衫,用写着“勤勉”的袋带子,绑在了自己头上,信心满满道:“柳玉茹,我一定会考赢叶世安的!”

柳玉茹微微诧异,随后她忙道:“郎君有这样的想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柳玉茹,”顾九思认真看着她,“等我考赢了叶世安,帮你挣了诰命,那时候,我们是不是就互不亏欠,你可以寻找你的幸福,我也可以寻找我的幸福了?”

柳玉茹听着这话,嘴角含着笑,转动着扇子道:“那是自然。”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你失去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挣回来!”

说着,顾九思满怀壮志,走出了房门。

他先是洗漱,然后用饭,因为老师的时间是定下的,他起晚了,只能一面赶着去上课,一面匆忙吃东西。

柳玉茹跟在他身后,帮他算着时间。

早上两个时辰的儒学,上完之后,顾九思才喘息了片刻,柳玉茹赶紧让人将饭菜上上来,一面给顾九思夹菜,一面道:“郎君,你快多吃些,下午还有课,在这之前你先做点功课,不然晚上来不及。快吃,千万别饿着了。”

顾九思被逼着迅速吃了午饭,开始做功课。然后就迎来了下午的老师……

一天过去,顾九思做完功课回房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走不动了,柳玉茹扶着他,精神奕奕道:“郎君再坚持一下,您还有论语一篇要背。”

“背不了了……”顾九思几乎快哭出来了,“柳玉茹,你让我去睡吧,我真的受不了了,背不了了……”

“顾九思,你清醒一点!”柳玉茹怒喝一声,顾九思瞬间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能背吗?”柳玉茹认真瞧着他,饥饿的恐惧涌上心头,顾九思疯狂点头:“能!”

顾九思是背着书睡着的。

柳玉茹听见“咚”的一声响,顾九思的头就砸在了桌上,她瞧着顾九思睡觉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孩子。他睫毛很长,在夜里微微颤动。

“烤羊腿……”他低喃了一声。

柳玉茹轻笑出声来,想着她关他那一次,给他的影响也太大了些。

她轻轻推了推他,温和道:“郎君,起身了。”

“柳玉茹……”顾九思迷糊着开口,“对不起……”

柳玉茹微微一愣,她瞧着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一瞬之间,内心被柔软填满。

她突然觉得,嫁进顾家,嫁给这个男人,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顾九思固然纨绔无能,可对比叶世安,至少他有一点好。

他有心。

与叶世安相识这么多年,对于叶世安而言,她或许也不过就是一个世家交往的“玉茹妹妹”而已,了吧?

她轻笑着用扇子敲了敲顾九思,柔声道:“起了。”

扇子把顾九思敲疼了,他“嘶”了一声,捂着脑袋抬起头来,不满道:“你做什么?”

“起来,去睡吧。”

顾九思揉着被她敲的地方,不高兴道:“还没背完呢。”

“不背了。”柳玉茹站起身,“放你的假,去睡吧。”

听到这话,顾九思顿时亮了眼,他高兴起身,跟着柳玉茹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偷懒。”

柳玉茹笑着瞧了他一眼,看着他亮晶晶的眼,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道:“瞧你这出息。”

“喂,你别老是打我的脑袋啊,打傻了你就当不了诰命夫人了!”

柳玉茹没理他,招呼着他往前走,顾九思愣了愣,犹豫了片刻后,他道:“我还是睡书房吧。”

“嗯?”柳玉茹挑眉,但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还是想着有一天他们会分开的,所以他想尽可能的不占她的便宜。她叹了口气:“郎君,你成亲头一个月就与我分居,我名声上过不去。”

顾九思被她说得皱起了眉头,他认真想了想,随后道:“那我打地铺。”

柳玉茹:“……”

说得她很想让他上床一样。

“行吧。”

柳玉茹淡道:“地上可大了,你想怎么睡怎么睡。”

当天晚上,顾九思高高兴兴打了个地铺,他一脸幸福睡在地上时,柳玉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很想对他动手。

她也没遮掩。

或许在顾九思面前,她已经完全不想遮掩。

于是她就旁边,抓了一个枕头,猛地朝顾九思狠狠砸了过去。

枕头砸在顾九思脸上,顾九思一动不动,仿若挺尸。

柳玉茹冷哼了一声,躺到床上,盖起被子。

顾九思听到她睡了,才小心翼翼把脸上的枕头拉下来。

他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

女人的心情,果然阴晴不定,他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能有多难过了。

后面时日,顾九思每天重复着读书、读书、读书的悲惨生活。过得浑浑噩噩,他每天哭着喊着不读了,柳玉茹就鼓励他:“你要努力啊,郎君,一定要考赢叶世安。”

考赢叶世安。

考赢叶世安。

考赢叶世安。

这句话每日回响,顾九思就开始时时关注叶世安的成绩。

没了几天,乡试放榜,所有学子都赶着去看,顾九思没参加考试,却比参加考试的还要紧张,他大清早起来,就让木南去打听消息。柳玉茹只看他坐立不安,也不知是在紧张个什么。

等中午时分,木南终于回来,顾九思看见木南回来,老远就到门口迎接,木南跑着过来,喘着粗气,顾九思急道:“怎么样?叶世安考得怎么样?”

“解……解元……”

木南喘着粗气,顾九思脸色一白,木南怕他听不明白,再重复了一遍:“第一名,解元!”

听到这话,这十几天早起晚睡,每日发愁,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爆开,顾九思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周边所有人涌上来,大声道:“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顾九思浑浑噩噩,悲痛欲绝。

他怎么了?

他要死了。

第一名!!

乡试第一名,未来叶世安还可能考会试第一,殿试第一,第一第一,永远第一。

他拼了自己这条小命,怕也追不上啊……



顾九思一晕,整个府邸人仰马翻。

江柔和顾朗华赶紧赶了过来, 看着顾九思几天内瘦了一圈, 心疼得不行。

江柔寻了柳玉茹, 斟酌着道:“玉茹啊, 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我这孩子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你一下让他这样劳累,会出事儿的啊。”

柳玉茹叹了口气,她知道顾九思没吃过苦,却也没想到柔弱成这样的。看上去精神头这么好一人,说晕就晕, 也实属罕见。她低头道:“婆婆说得是, 玉茹知错了。”

见柳玉茹让步, 江柔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观察着柳玉茹的神色, 却也是知道柳玉茹绝不会这样罢休的。她瞧着躺在床上的顾九思, 心疼得不行, 慢慢道:“玉茹啊, 其实人这辈子有许多路要走, 也不一定就是要读书。九思不适合,你也别逼他了……”

“那他适合什么呢?”听见这话,柳玉茹抬眼, 静静看着江柔。

江柔被问得噎了噎。

柳玉茹再次重复:“婆婆觉得,郎君适合什么呢?”

江柔沉默了,柳玉茹试探着道:“郎君武艺高强, 不若送到军中……”

“不行不行,”听得这话,江柔立刻道,“我们家就九思一个孩子,这战场凶险,若有个三长两短……”

“婆婆,”柳玉茹叹了口气,“您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怎么在郎君这事儿上,就看不开呢?”

“习武的路子走不了,只能从文,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官,哪里有不读书的?既然读了书,当然要往最好的路子走,如今扬州城里,哪家哪户富商家中没有几个出仕的家族子弟?郎君没有亲兄弟,日后他若不去考个功名,就只能靠他的表亲堂兄弟去考,这些亲戚都在东都,你们远在扬州,到二位年迈,郎君撑起顾家时,他们还会卖九思这个面子吗?”

这话让江柔沉默了,柳玉茹慢慢道:“就算卖这个面子,郎君只是一位商人,地位终究差了些,公公婆婆已是扬州首富,可舅舅要从东都来将郎君带走,你们也毫无办法,不是么?与其攀附他人,不如自立根生,您得为郎君未来着想。你得想着,他今日之所以要这般吃苦,就是因为年少时过得太过无忧无虑,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都是均等的,该吃的苦不吃,未来就会加倍还回来,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柔听着这话,许久后,她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是。”

“而且,”柳玉茹喝了口茶,出声道,“郎君其实很聪明,这些时日来,我观郎君之才,不落于他人。所以我希望公公婆婆日后,不要再说郎君做不到什么,有什么不行。于我心中,他就算拿了状元郎,我也觉得没什么奇怪。”

江柔静静瞧着柳玉茹,柳玉茹低头道:“儿媳一时心急,出言冒犯了。”

“无妨,”江柔吐出一口浊气,“你说得是,是我和朗华迷障了。你好好照顾他。”

说着,江柔起身,拍了拍柳玉茹的肩膀,柔和道:“你是个好孩子,九思娶了你,我很放心。”

柳玉茹心里微微一动。

她垂下眼眸,心里有那么几分欢喜。

毕竟只是十五岁的人,被长辈夸赞着,还是难免有些飘然。

只是她面上不显,恭恭敬敬送了江柔出去,到了门口,江柔突然道:“等九思身体好些了,陪你回门后,你也抽点时间,我带你去几个铺子看看。”

柳玉茹愣了愣。

顾家的产业太大,顾老爷一个人管不过来,所以有一部分产业是由江柔一手管着。这事儿放在其他人家就是骇人听闻,居然有让妻子管着产业,还同外人谈生意的。可对于顾家来说,这再正常不过。

柳玉茹知道,让她去几个铺子看看,便就是打算让她接手生意的第一步。

江柔……竟要她也像她一样经商吗?!

柳玉茹心突突跳。

她面色沉稳应是,然后恭敬送走了江柔。

她压着心里的激动,折回内间来,便见顾九思醒着,他睁着眼,看着床顶,似乎是在发呆。

柳玉茹走到顾九思身边,坐到床边,摇着扇子道:“郎君可觉得好些了?”

顾九思应了一声,随后叹了口气道:“我已无碍了,是不是要读书了?”

“今日先休息吧。”

柳玉茹笑着道:“我陪你说说话好了。”

“哦,”顾九思面色漠然,“我不想说话。”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柳玉茹撑着头,靠在顾九思身边,顾九思被她的话逗笑了,笑着看她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了。”

“你娘让我陪她去铺子看看。”

柳玉茹压着心里激动,面上的笑容却是遮都遮不住。顾九思感觉到她的开心,转头道:“看看就看看,你高兴什么?”

“我猜她是想让我陪着她做生意。”柳玉茹以为顾九思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顾九思“嗨”了一声,满不在意道:“不就是做生意么?你这么高兴吗?”

说着,他突然想起以前柳玉茹在柳家的身份,他便明白过来,他想了想,随后道:“我娘让你陪她去看看,估计就是想瞧瞧你是不是这块料。你不是想让我读书当官吗?以后我们家业总不能荒废,她估计就是想着,以后我当官,顾家的产业就全权交给你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睁大了眼:“你说……你说……”

“顾家未来都是你的。”看着柳玉茹被震惊的样子,顾九思突然高兴起来,他给她让了位置,侧着身,头靠在手上,笑着道:“怎么,高兴傻了?”

柳玉茹没说话,她深呼吸了几下,有些忐忑道:“那你说,我成么?”

顾九思愣了愣,他头一次瞧见柳玉茹这忐忑样子,他骤然笑出声来。

柳玉茹被他笑得没头没脑,她有些不满,伸手推他:“你笑什么?”

“柳玉茹,”他高兴道,“你也有今天啊?”

原来面对未知事物忐忑不安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柳玉茹忍不住伸手去掐顾九思,顾九思赶忙往床里退进去躲着她,叫喊着道:“哎呀,疼疼疼,饶了我吧姑奶奶,你最厉害最凶了……”

柳玉茹被他逗笑,一面笑一面掐他,顾九思躲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抓住了她的手道:“好了好了,别掐了,我输了。”

“放手!”

柳玉茹故作凶狠看着他。

“那你可不能掐我了。”

说着,顾九思放了她的手,柳玉茹“哼”了一声起床去,同他道:“你休息一下,这两天找个时间陪我回门。”

如今扬州里的风俗是满月回门,如今也到了回门的时间。

顾九思懒洋洋应了一声,看着柳玉茹坐在镜子前,他抬手撑起头,温和道:“你也别担心了。”

卸着头钗的柳玉茹动作顿了顿,顾九思打着哈欠:“你放心吧,就你这么厉害,我都能管,几个小商铺,你管得下来。”

听这话,柳玉茹才反应过来,顾九思是在说她接手生意的事。

她动作顿了顿,许久后,她垂下眼眸,应了一声:“嗯。”

顾九思这么些天来,终于睡了一觉好觉。等第二天起来,柳玉茹看着他精神头不错,便让人去柳家给了帖子,领着顾九思回门。

回家路上,柳玉茹一直在给顾九思吩咐:“到了我家,你少说话,就表现得对我好就行了。”

顾九思点着头,认真道:“放心吧,我保证给你挣脸。”

“还有一件事……”柳玉茹皱着眉,顾九思抬眼看她,柳玉茹思索着道,“我想将张月儿那妾室最小的孩子过继到我母亲名下,你……”

说着,柳玉茹顿了顿,随后道:“算了。”

她想,这么复杂的事儿,顾九思也是做不了的。

而顾九思瞧了她一眼,却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撇了撇嘴,扭过头去,没有多话。

顾九思领着柳玉茹回门,刚到柳家大门,柳玉茹便看见柳宣领着苏婉站在门口,张月儿同芸芸一起站在两人后面。

这么多年了,苏婉第一次站回这个位置,柳玉茹一瞧见,便知道母亲这些时日过得不过。她眼眶微红,微微低头,随后就感觉顾九思握住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一脸关爱道:“夫人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适?”

柳玉茹:“……”

不,我不需要你这么虚伪做作的关爱。

但她不能拂了顾九思的面子,便勉强笑了笑,柔声道:“见到父母,喜极而泣罢了。”

说着,她便领着顾九思上前去,恭恭敬敬给苏婉和柳宣行了礼。

顾九思行礼周正,让柳宣舒了一口气,他惯来听说顾九思行事张狂,本来就担心这么众目睽睽下顾九思打他脸,谁曾想顾九思居然这么给他面子,当即让他高兴许多,连忙招呼着顾九思进去。

于是顾九思陪着柳宣,柳玉茹扶着苏婉,一家人欢欢喜喜进了柳家大门。

顾九思一心想着给柳玉茹挣脸,于是一顿饭下来,一直给柳玉茹夹菜,嘘寒问暖,看得在桌人面面相觑,柳玉茹脸红了个通透,顾九思却浑然不觉,旁边下人有些忍不住抿了笑,张月儿心中不屑,觉得顾九思太没规矩,却又不得不去艳羡。而苏婉看见柳玉茹过得这样好,便低了头,不让人看她红了的眼。

等一顿饭吃完,顾九思被柳宣拉去喝酒。

大概是对顾九思期望太低,顾九思稍稍表现,柳宣便对他印象极好。而柳玉茹被苏婉带回房里,苏婉同她说着近些日子的情况:“如今张月儿心思一心一意在芸芸身上,同你父亲吵得厉害,你父亲看见她们头疼,便到我这里来得勤快了。”

“我倒也不觉得什么,他来或者不来,我也不甚在意了。只是大家看见他抬举我,对我便好上了许多。”

“倒是你,”苏婉瞧着柳玉茹,关心道,“那顾大公子,对你……”

“挺好的。”听到这话,柳玉茹便笑了,柔声道,“娘,九思人比外界传言好多了,对我很好。”

“他在家,”苏婉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大堂,“也是那般模样么?”

柳玉茹红了脸,点了点头,小声道:“您放心吧,他是真心疼我。”

“那就好。”苏婉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女人能得到丈夫这般宠爱,一辈子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柳玉茹笑而不语。

以往她觉得苏婉说得不错,如今却已经无法认同,但她也知道苏婉这样想了一辈子,要转变太难了,于是她也只是笑着陪着苏婉说话。说了一阵后,她想起今天的来意,同苏婉道:“您如今和父亲感情也好了,趁着这个机会,也该为未来打算一下。我想了想,我婆婆那日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您如今没有孩子,不妨过继一个。若是抢了芸芸的孩子,怕她会寒心,如今月姨娘最小的孩子尚不满两岁,不如我今日同父亲提这件事,您看?”

“你提……怕是不好吧?”

苏婉有些担忧,柳玉茹叹了口气:“总不能您来说。父亲如今之所以爱来您这里,就是觉得您性情淡泊,不争不抢,若是您开了这口,父亲怕会不喜。”

苏婉沉默着,没说话,柳玉茹想了想:“您别担心,九思在呢,父亲就算不高兴,也不敢说什么。”

苏婉和柳玉茹说了一下午的话,等到晚饭时,大家说着话,柳玉茹见张月儿抱着孩子,便笑着道:“荣弟如今也快两岁了吧?”

听到柳玉茹提到儿子,张月儿顿时有了几分底气,笑着道:“是呢,快两岁了。”



“嗯?”顾九思迷迷糊糊睁开眼,“我说了?”

“对,”柳玉茹肯定道,“你说了。”

顾九思艰难想了想,憋了半天,他终于道:“瞎说的吧……”

柳玉茹:“……”

看着柳玉茹的脸色,顾九思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他坐起身来,痛苦道:“我就是个感觉,梁王这人太假了。你说他有兵有权,什么都给皇帝想好,还把自己家里人送去当人质,你要真这么忠心,把兵权交回来啊,你看他这两年打了三次仗,每次都叫朝廷增兵,但我看了仗,我觉得好几次都是可以追击一举歼灭的,但他就不,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就想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外敌他能打赢,但他怕狡兔死走狗烹,他自己也知道皇帝怀疑他,所以就已经开始琢磨着谋反了,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所以他就装乖,然后故意让陈国出兵骚扰边境,通过这种打着玩一样的仗反复增兵给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可以一举歼灭?”柳玉茹好奇,顾九思叹了口气,“以前在赌场,遇见过好多次梁王封地来的人,他们给我复述过那边的情况。我也是瞎猜的,做不得真。”

柳玉茹没说话了,顾九思抬手抱着头,好久后,他抬眼看她:“你还有没有要问的?没有我想睡了。”

“睡吧。”

柳玉茹抬手就把他的头按回了枕头。

顾九思头一沾枕头,立刻闭上了眼睛。

宿醉真的容易头疼。

柳玉茹琢磨着顾九思的话,经过这些时间的了解,她觉得顾九思说话大多是有一些道理的,他说他瞎猜,但柳玉茹却觉得,可能比许多人认认真真分析情报准得多。

毕竟情报可能是假的,但到赌场来随便说的话,却没有作假的必要。

柳玉茹想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印红的声音道:“少夫人,大夫人叫您过去。”

柳玉茹回了神,忙应声洗漱,随后便去了大堂,江柔已经等在那里,见柳玉茹过来,她笑着道:“来,吃过早饭,我带你去铺子里看看。”

柳玉茹低头应声,同江柔一起吃过饭。江柔问了一下顾九思同她回娘家的情况,又问了之后的安排,随后道:“等九思习惯了读书,后面九思的功课,你也不用时时盯着,挪点时间到生意上来。”

“听婆婆吩咐。”

江柔带着她用过了早饭,便领着她去了铺子,江柔将她介绍给铺子里所有人,细细给她讲了所有铺子的运作。

每个铺子的选址、盈利的方式、采购的来源……

江柔毫无保留,都给柳玉茹说了,等去过她手下所有铺子之后,江柔取了一个账本,手把手教着柳玉茹看账,而后她同柳玉茹道:“如今刚好到了一年查账的时候,你便帮我将所有的账查一遍吧。”

柳玉茹微微一愣,她知道这是江柔给她的考验,便没有推辞,虽然心里忐忑,却还是应了下来。

当天回了家里,顾九思并没在家,她询问了人后,才知道顾九思是出去玩了。

想着顾九思已经许久没去见他朋友,她也没有再管,自己洗漱之后,坐到了桌边,看着账本,最后忍不住倒头趴在书桌上睡了。

顾九思玩了一天,兴高采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柳玉茹倒在桌边,她手边是个账本,旁边是算盘,顾九思愣了愣,上前摇了摇柳玉茹:“柳玉茹,醒了,去床上睡。”

柳玉茹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是困极了。

顾九思看见她眼神,叹了口气。他太能体会这种困到极致被人吵醒的感受了。于是他干脆弯下腰,小心翼翼将柳玉茹打横抱起来。

柳玉茹比他想象中更轻,他抱着她走向床边,柳玉茹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顾九思的面容,小声道:“你回来啦?”

没骂他。

顾九思第一个想法,于是他高兴许多,应了一声,催促道:“别说话,赶紧睡吧。”

柳玉茹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她太困了,困得没法。

顾九思将柳玉茹放到床上,给她盖了被子,这才去隔壁洗漱,他洗着澡时,忍不住问木南道:“少夫人今天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累?”

“大夫人带少夫人去熟悉铺子了,”木南早猜到顾九思会问,提前打听好了消息:“听说大夫人把今年查账的事儿交给少夫人了。”

顾九思愣了愣,他知道每年查账是他娘最忙的时候,不由得道:“这么大的事儿,就交给她啦?”

“是啊。”

木南给顾九思搓着背道:“大家都说了,大夫人是在栽培少夫人,不久之后,家里的事儿说不定都是少夫人说了算了呢。”

“现在不就是她说了算吗?”

顾九思翻了个白眼。

但想了想,他还是道:“那她一边监督我读书,一边管账,岂不是很辛苦?”

那自然是辛苦的。

之后柳玉茹每几天,柳玉茹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她没去管顾九思,顾九思倒也没给她找麻烦,乖乖读书,印红帮柳玉茹看着顾九思,说顾九思近来也还算努力,虽然偶尔开小差,但也尽量控制着自己,没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柳玉茹点点头,也没再多管,说到底,她不能真管顾九思一辈子,她开了头,走不走得下去,还得看顾九思自己。

她一开始看账比较慢,后来就看得快了,每天算着账面上对不对,然后要去铺子里盘点,每次一去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便是大晚上。有时候回来还弄不完,就只能熬着夜的来做。顾九思常常就是睡在地铺上,看着屏风后的灯火一直亮着。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努力的人,如此自律、克己的姑娘。

那姑娘的身影落在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暖的烛光,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浸入了他的生命,只是那时他浑然不觉。

好在事情都是慢慢熟悉起来的。

柳玉茹做多些,便熟悉了,江柔便教着她去谈生意,先带了几次,后来便放手让她自个儿去谈。

幽州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商人,想定一批布料,这恰好是柳玉茹的长处,她家本来也以布匹为主要货源,于是这件事就由她去谈。那天天气正好,她由木南和印红陪着,进了早就定好的包厢里。

对方叫周烨,据说他的养父在幽州军中任职,因此偶尔他会帮着军中来采购。比如这批布,就是为了幽州今年入冬所准备。

柳玉茹猜想着,这人应当已经上了年纪,否则不会被派来做这样大的事儿。因而进了包厢,见到里面是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时,柳玉茹还是愣了愣。

对方面容英俊,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结实,看上去带这一种英俊阳刚之美。

他见了柳玉茹,也是有些诧异,但他极好的掩饰了情绪,恭敬朝着柳玉茹行礼。柳玉茹压着心里的忐忑,同他介绍自己道:“周公子,妾身柳玉茹,乃江老板的儿媳。如今江氏商行暂且由我接管,因此布料一事由我来与您商谈。”

“顾少夫人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必有非凡之能,”对方机会说话,恭维着柳玉茹,而后坦荡请柳玉茹入座。

周烨说话善谈,脾气温和,和柳玉茹商谈着价格,两人都是实诚做生意,倒也一拍即合。

具体商量完了数量、价格、运送方式等东西后,双方便签了契约,而后寒暄了一番后,也到了回去的时间,周烨瞧了天色,礼貌道:“我送少夫人回去吧。”

“不用了。”柳玉茹笑了笑,“我带了家丁,周公子自便就好。”

周烨点了点头,但还是送着柳玉茹下了楼,刚走了没几步,柳玉茹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声大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啊,大白天的,怎么跟着其他男人一起从包厢走出来,还勾勾搭搭的?”

这一声叫唤出来,全场就安静了,所有人寻声回过头去,就看见走廊上立着一个男人。

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却一声颓靡之气,他似乎是喝高了,站都站不稳,双颊通红。

柳玉茹跟着大家回头,目光触及到那青年的瞬间,整个人就僵了。在此之前,她是没见过这人的,可是她对这张脸一点都不陌生。

是王荣。

她肯定的想起来,就是她梦里那个被顾九思打断了腿,然后怀恨在心杀了顾九思的王荣!

她呼吸一窒,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转过身便拉了身边人要走。

然而周烨却是立在了原地,他不知这人是谁,但他为人正直,仍旧道:“公子慎言,我与这位夫人只是洽谈生意,并无其他逾矩之处,家中长辈尽都知晓,公子切勿污言秽语。”

“哦~”王荣意味深长开口,“是家里长辈让出来做这些的呀。”

他把“做这些”咬得极重,众人都听出中间的旖旎味道,周烨面色不善,柳玉茹小声提醒道:“周公子,这是官宦子弟,切勿起了冲突,清者自清,公子别招惹了麻烦。”



顾九思的马骑得飞快,家丁尚且跟不上, 更别提乘坐马车的柳玉茹了。

顾九思一路狂奔到了柳玉茹之前谈话的酒楼, 一把抓了招呼的小二, 怒道:“王荣在哪儿?”

小二哆哆嗦嗦指了三楼一个包厢的方向, 顾九思立刻三步作两步,冲上去后,一脚踹开了包房门,怒道:“王荣何在?!”

王荣喝酒喝得迷糊了,他抬起头来,看见顾九思,兴致高涨道:“哟, 我说是谁呢?”

他说着, 端着酒, 摇摇晃晃来到顾九思身前:“原来是顾大公子。”

他上下打量了顾九思一样, 笑起来:“顾大公子不是一向爱出风头吗, 穿得这样素净, 怎么, ”王荣凑过去, 笑着道,“披麻戴孝啊?”

话刚说完,就在大家一片惊叫声间, 顾九思抓着王荣的领子,直接就给王荣摔了出去!

王荣从楼梯上一路滚下去,酒楼内所有人都惊了, 随后就看顾九思冲出来,抓着王荣领子就道:“不是给我横吗?咱们就看看扬州城谁他妈最横!来,再给老子横一个。”

“顾九思你疯了?!”

王荣这下清醒了,他愤怒道:“你这样,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爹?”顾九思嘲讽出声来,“我舅舅还不放过你爹呢!王荣你辱我顾家在前,我收拾你天经地义你爹要说什么?”

“你胡说!”王荣忙道,“我怎么辱你顾家了?”

“方才你找麻烦那个,是我顾家少夫人,是我媳妇儿,你说你没找我麻烦?”

“哦,你说这个啊,”王荣露出讨好的笑容来,“九思,都是误会。我喝高了,不知道……”

话没说完,顾九思一巴掌抽在王荣脸上:“现在知道了?!”

王荣的侍卫都赶了过来,看着两人有些犹豫。王荣往旁边啐了一口,也是怒了,嘲讽道:“顾九思,你可不能怪我不知道。哪家大户人家的女人能这么抛头露面还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我没想到你家这么不要脸啊。”

“我可去你妈的吧。”

顾九思直接道:“你全家女人活得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就见不得我娘子活得好?她爱做生意我让她做,她爱逛街我让她逛,老子宠她对她好,还轮得到你这畜生来说三道四?老子今天可就告诉你了,下次你见到她,给我退避三丈让路滚远点!”

“顾九思,”王荣气笑了,“你可别给我耍横,不然以后我怕你哭。”

“哈,”顾九思笑出声来,“那我现在就让你哭!”

话刚说完,顾九思一拳就朝着王荣砸了过去。他拳头出得又狠又快,王荣吓得连连后退,赶紧道:“来人!来人!”

旁边侍卫一拥而上,顾九思在人群中身手灵巧,左挪右拐,一把抓住了王荣,将他直接提了起来,腿压在楼梯上一脚就踩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王荣顿时尖叫出声来,痛得眼泪当场肆意横流。顾九思抓着他的头发,捏着他的咽喉,将他挡在身前,朝着冲上来的人怒喝了一声:“谁敢再上来一步试试?!”

谁都不敢上来了,王荣哭着哀嚎,顾府家丁和柳玉茹一前一后赶到时,就看着这么一片狼藉的样子。

顾九思头发有几缕落在脸颊边上,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少有的狠厉,他一人对着十几个人,却毫无惧色,甚至还拍了拍王荣的脸,冷笑着道:“我说让你哭,没骗你吧?”

王荣哭着没说话,他疼得没法思考了。

顾九思抬眼看向所有人,面色冷峻:“我同你们说清楚,在我顾家,男人是人,女人更是人,我顾家的女人就要活得肆意妄为堂堂正正,男人能做什么,她们能做什么。以后若再让我听到谁在后面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谁说我就打断谁的狗腿!”

说着,顾九思抓了抓王荣的头发:“我之前的话,听懂了没?”

“听懂了听懂了。”王荣忙道,“大公子,我错了,以后见着少夫人,我都退避三丈。”

“还横吗?”

“不横了。”王荣哭着道,“扬州城,您是爷,您最大。”

顾九思满意了,他甩开了王荣,王荣身边的侍卫赶紧上前去,给王荣查看情况。顾九思拍了拍手,从楼梯上走下来,这才注意到柳玉茹,他微微一愣,随后道:“你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让你回去吗?”

柳玉茹面色复杂极了,她看了看正在嚎哭着的王荣,又看了看面前一脸无所谓的少年,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终究是无奈道:“回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想后面了。

顾九思……终究还是打断了王荣的腿。

而那个梦,她再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梦,也太过勉强了。

回去的路,他们没有再乘坐马车,柳玉茹提了一盏灯,就静静走在前面。

顾九思跟在她后面,他明显感知到柳玉茹情绪不佳,他不敢多说什么,跟了半路,他终于低声道:“我就是气不过,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垂下眼眸,慢慢道:“你别操心了,我和他们打打没事儿的,他爹就一个扬州节度使,打断他一条腿,我舅舅在,不会有事。”

听得这话,柳玉茹叹了口气,终于顿住了步子,转头看他:“顾九思,”她声音里带着疲惫,“风水轮流转,人在盛极时,总该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这样……”

她忍了忍,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往前继续走。

夜风吹来,有些凉了,顾九思往前走了两步,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从她手里提了灯,和她并肩而行,不满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也不是随便欺负人啊,他都欺负到你头上了,欺负到我们顾家头上了,我还不出这个头,我是男人吗?”

顾九思说得理直气壮:“跟在你身边的家丁,是我以前总带着的,他肯定认识,装着不认识来找你麻烦,那明显是来找事儿的。他会无缘无故找事儿吗?我就不信,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比如说我家不行了啊之类的。这种人,就算咱们现在让了,等咱们家真的倒了,他也不会放过咱们,只是看欺辱到哪个程度而已。他现在就是在试探,要是今天服了软,以后他就会一步一步变本加厉。今天给他打回床上躺着,咱们至少能安静三个月呢。”

柳玉茹没说话,她睫毛颤了颤。

她认真想着顾九思的话。

王荣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们麻烦的。他不算个聪明的公子哥儿,喜怒都形于色,顾九思说得没错,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柳玉茹披着顾九思的衣服,感觉突然就打了个寒蝉。顾九思注意到,皱了皱眉头道:“还冷啊?”

柳玉茹愣了愣,她正想说不冷了,对方却就突然伸过手来,揽住她的肩头,用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她的背,将她半拥在怀里。

柳玉茹呆呆瞧着面前人,顾九思脸上带了讨好的笑,一手提着灯,一手揽着她往前走,高兴道:“是不是不冷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就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她跟着他的脚步,听着他道:“以前我和杨文昌、陈寻两个人通宵赌钱,冷的时候挤一挤就不冷了。你别觉得我在占你便宜,我是当你好兄弟!”

柳玉茹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所以啊,你也别天天愁苦了。”他安慰着道,“你看,人遇见事儿,总会想办法。你冷了我给你加衣服,还冷我们就挤一挤。等事情发生,咱们就会有办法。你别想太多。”

说着,他语调里带了几分郑重:“咱们俩既然成了婚,虽说指不定以后会分道扬镳,但是你当着我夫人一日,我就会好好护着你,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儿。谁若欺负你……”

“你就打断他的狗腿。”柳玉茹笑着接过话,顾九思认真点头,颇为赞成:“正是。”

“顾九思,”柳玉茹低头看着他们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眼皮半垂,遮住了眼睛里的神色,她不敢瞧他,小声道:“之前你不挺讨厌我吗,我嫁给你,你不生气,不想着找我麻烦吗?”

怎么还想着……这样帮着她,护着她?

顾九思听着这话,“嗨”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你对我真心好,我心里知道的。你让我读书,逼着我戒赌上进,都是怕我未来出事儿。虽说你也是为你的诰命夫人,”顾九思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她的脸,慢慢道,“可是你对我好的心,我知道啊。”

“我这人吧,你对我好,我也不会对你坏。而且你终究是因为我的过失嫁到我家来,我就算怪,也是怪我爹娘,怪你爹娘,万万怪不到你的头上。不仅不该怪你,我还得护着你,让你不后悔嫁给我,这才是我该做的。”

柳玉茹没说话,她静静听着,突然觉得有些酸楚。

顾九思这人太讲道理。

善恶是非,他心如明镜,都分辨得真真切切,谁的罪,谁该罚,他心里早已有数。

而这样的公正,她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

头一次有人给她,就给得这么炙热真挚,张扬放肆。能当着所有的面,肆无忌惮宣称“老子宠她对她好”。

她的心因而柔软又酸楚,她吸了吸鼻子,终于道。

“顾九思。”

“嗯?”

“你真好。”

“那不废话吗。”顾九思斜瞟了她一眼,得意道,“我早同你说过,我天下第一顶顶好。真的,嫁给我,”他语气认真,“你赚大了。”

柳玉茹:“……”

不能夸。

这个男人,真的夸不得。

不夸就已经上房揭瓦,夸完简直要上天揽月。活在这种极度爆棚的自信里,他一直所向披靡。



“我知道。”柳玉茹叹了口气,“你睡吧。”

说着,柳玉茹拿走了帕子,起了身,她去准备了一下,便熄了灯,来到顾九思边上。

她躺到顾九思边上,在黑夜里拉上被子,睁着眼睛。

“其实你想的,可能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她突然开口,顾九思有些疑惑,“嗯?”了一声后,就听柳玉茹道:“我们做最坏打算,如果真按你说的,梁王有一天反了,你表姐是梁王侧妃,你舅舅与梁王关系深厚,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顾九思没说话,柳玉茹侧过身,看着顾九思在黑暗里趴在手上,似乎是认真想着。

“我不知道。”顾九思想了许久,终于道,“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我怕现在我想的所有,都是错的。”

“如果按照你知道的,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你怎么总问我啊,”顾九思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以前我就是喝酒赌钱斗蛐蛐,哪里管过这些?”

“可是,”柳玉茹直接道,“我就觉得你想得都对。”

顾九思微微一愣,他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瞧着柳玉茹带着期待的目光,他终于道:“好好好,那我随便说说,我说了你就随便听,千万别当真的啊。”

“你说你说。”

“接下来吧,就要看我舅舅和皇子有没有亲戚关系了。其实如果我是我舅舅,我现在要做的,一定是拼了命再把家里的孩子送一个到宫里去,和哪个皇子,或者哪个皇子的姐妹结亲,等梁王叛变,就作壁上观,看打得怎么样,谁赢站谁。”

“所以你舅舅打算让你去尚公主。”

柳玉茹恍然大悟。

顾九思呆了呆,他下意识道:“那我舅舅岂不是知道梁王要反?!”

这话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柳玉茹看着顾九思震惊的表情,赶忙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只是临到头又想起他背上有伤,于是手上方向一转,就去了他的头上,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你都是瞎想,做不得数的。”

“你摸什么头,摸狗呢?”

顾九思翻了个白眼。

柳玉茹笑着没收手,笑眯眯道:“你毛发柔顺,手感很好啊。”

顾九思听着这话,哽了哽,头一次被柳玉茹堵住了声。他红了脸,扭过头去,小声道:“你怎么这么不矜持,男人的头能乱摸的吗?”

“可是你是我夫君啊。”

柳玉茹一本正经,顾九思立刻道:“那也不能随便摸!”

“啧,”柳玉茹反击道,“真小气。”

顾九思听着柳玉茹的话,反应了半天,才缓过来,回头道:“我说你现在怎么伶牙俐齿的?”

“哦,”柳玉茹平静道,“现在开始了解我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顾九思一脸悲伤。

“怎么说?”

“我要是休了你,我怕你不是伶牙俐齿,而是铁齿铜牙,一口一口能给我撕碎了那种。”

柳玉茹被顾九思逗笑,她在被窝里咯咯笑着,两个少年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有时是正事儿,有时就绕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儿上。

顾九思的人生经验比柳玉茹丰富得多,他说她没听过没见过的,说他街头斗鸡,赌坊赌大小,酒楼宴江湖豪杰,柳玉茹有时候听到离奇之处,睁大眼不肯相信的样子,能让顾九思笑老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到困,迷迷糊糊就睡了。睡到半夜时分,顾九思迷糊着睁眼看了一眼,就瞧见柳玉茹侧着身,头靠在他肩上,像只猫儿似的,紧挨着他。

他也不知道怎么,抬手撸了两把她的头发,心满意足睡了。

第二天早上柳玉茹醒过来,顾九思听到她起了,打着哈欠道:“你将王先生请过来,这几日我就在房里上学吧。”

王先生是柳玉茹专门请来讲天下局势的先生,柳玉茹听顾九思的话,便明白了顾九思的意思。

如今来赶考科举怕是来不及,科举下一次考试是三年后,而三年后考入朝廷,也才是入仕,若如今梁王动作已经这样大,顾家怕是等不到顾九思入仕升官了。如今要做的,就是将最核心最重要的东西先学下来,柳玉茹心里沉了沉,明白昨夜的话,虽然玩笑着打了岔,顾九思心里却已经有了定论。

她应了声,让人去请了王先生,而后便要去找江柔和顾朗华。

顾九思叫住她,柳玉茹回过头,看见公子趴在床上,夏花开在他身后圆窗之外,他忽地笑开,笑容似若春花绽开,带了天地绘笔描出的一抹好颜色。

“小娘子,做该做的,便莫要忧心了。”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轻浮不够轻浮,说庄重不够庄重的话,似是哪家公子立于陌上,随口开着的玩笑。

柳玉茹读出这份风流,红了红脸,小声啐了一口“浪荡!”,便转身领着人出去了。

顾九思逗了柳玉茹,趴在床上,拍着床板笑出声。

柳玉茹走出长廊,心跳才缓了些。她过往遇见过的男人,大多是叶世安那样的,恭敬有礼,说话时候,规规矩矩站在帘子外面,便怕哪句话逾越了规矩。第一次见顾九思这样狂浪的人,她觉得新奇又无奈。

最重要的是顾九思脾气放肆便算了,还生了这样一张好皮囊。

无论男女,骨子里都爱着美丽的事物,且不说顾九思骨子里其实是块璞玉,哪怕真是个草包,那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

至少外在金玉,这真是整个扬州城都不敢否认的。

柳玉茹缓了缓,等心里冷静下来,才去了大堂。

柳玉茹和顾朗华已经起了,两人正忧心忡忡说着什么。

柳玉茹进去后,给两人行了礼,顾朗华漫不经心应了,随口道:“九思怎么样了?”

“郎君还在休养,大夫说,再过五天,就能下床了。只是骨子里伤了元气,这怕是要调养一阵子。”

“不落病根就好。”江柔听着,心里又有些难受,她安慰着大家和自己,随后道,“过一会儿,我同你公公去瞧瞧他。他还在睡着吧?”

“郎君醒来后,便让人请王先生过去了。”

柳玉茹实话实说,江柔和顾朗华微微一愣,江柔先反应过来,慢慢点着头,敷衍着道:“好,他想多学点,也是好事儿吧。”

顾朗华点点头,却是叹了口气。

“以往总打着他读书,”顾朗华苦笑,“如今他真读书了,倒高兴不起来了。”

“是啊,”江柔垂眸看着手中茶杯中的绿汤,有些恍惚道,“我唯愿他一辈子不长大,可哪儿有一辈子长不大的孩子?”

说着,江柔苦笑道:“愿意上进,也是好事。总不能事事总让玉茹一个人操心,毕竟是当丈夫的人了。”

“哪里会事事都是我操心?”柳玉茹笑起来,“如今我与郎君都还小,全靠公公婆婆照顾着,九思现在主意大着,思路清晰敏捷,儿媳还是听着他做事儿。”

“玉茹妄自菲薄了,”说起这些,江柔面上终于有了笑,“昨日全靠玉茹机敏。若我们想着熬到今日再去王家,王善泉怕是昨日就人来了咱们家,咱们再做姿态,也显得不够真诚。玉茹虽然年纪小,但做事儿想得周道谨慎,可比我们机敏多了。”

柳玉茹听着,连忙自谦,不敢应下这份称赞。

三人说了一会儿后,吃了早点,便一起去房中看顾九思。

顾九思正在上课,柳玉茹站在门前,便听顾九思不断询问着王先生的问题。

他似乎是将整个朝廷上的官员名字职位都一一记了下来,反复盘问着王先生更多细节。有些时候王先生也答不上来,顾九思便接着下一个问题。

三人在门口听着顾九思听课,等到了时候,王先生才从里面出来,见到顾朗华一行人站在门口,王先生有些尴尬,似乎是让人看到了短处,忙同三人行了礼,便匆匆走了。

等三人进屋后,顾九思正在喝茶,他吩咐着木南道:“王先生知道得还不够多,你按着我说的,将十三州地方官员的名字生平性格全给我打听一遍,送来给我。”说着,他才发现门口站了人。他抬眼看去,诧异道:“爹?”

“公公婆婆来看看你。”柳玉茹赶紧为他解惑,然而顾九思莫名其妙道,“看我做什么?娘来就算了,爹你来做什么?你看完我,我背上的伤也不会好,赶紧该做什么做什么,咱们家都快完蛋了,你个糟老头子快去做点有用的事儿……”

“郎君!”柳玉茹看着顾朗华铁青的脸色,忙扑了过去,小声道,“住嘴吧!”顾九思莫名其妙看柳玉茹一样,江柔拉了拉顾朗华的袖子,顾朗华冷哼了一声,摔了袖子,和江柔一起坐到顾九思边上,僵着声音问:“可好些了?”

说完,不等顾九思说话,顾朗华就道:“看你骂得动人,想必好得多了。”

“行了行了,”顾九思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

“你这个逆子……”

“老爷,不是说好好说话吗?”江柔嗔怪,顾朗华僵住了动作,这才坐下来,干脆一句话不说,扭头看着窗外,不搭理顾九思了。

顾朗华不搭理顾九思,顾九思嗤笑,扭过头去,看向另一边窗外。

不理就不理,谁怂谁是孙子。

柳玉茹瞧着这阵势,有些想笑,却又要板着脸。江柔轻咳了一声,柔声道:“九思好些了,我和你父亲也放心许多。昨天的事儿,我夜里和你父亲商量过,觉得后续处理,应该同你和玉茹一起来。毕竟你们也成了婚,不是孩子了,我们也不能凡事儿都大包大揽,总要带着你们学着些。”

顾九思听了这话,垂了眼眸,低低应了一声“嗯”。

江柔抿了口茶,接着道:“昨个儿我和你父亲商量了,如今王善泉做这事儿,明摆着是冲着你舅舅来的。我们暂时不能确定背后的人是谁,可能是陛下,也可能是其他人,但无论如何,顾家还留在扬州,怕都有些风险。王善泉是节度使,咱们商家不与官斗。”

“嗯。”顾九思应声道,“母亲想得周到。”

“那是我想的!”顾朗华突然出声。

柳玉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顾朗华听到这笑声,有些尴尬,柳玉茹也有些尴尬,忙低了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柔轻咳了一声,接着道:“我们在扬州产业太大,全都搬走也不现实,去新的地方,也要有个适应,所以我和你父亲就想着,我们会先去探探路,看十三州里,哪里合适一些。到时候我们就先在那边开几个店,然后逐渐将重心转过去。在扬州的产业,土地庄园,我们也会慢慢变卖,但这事儿咱们不能让人发现,不然王善泉会做些什么,咱们不好预料。”

柳玉茹听着江柔的话,想了想道:“那,不知何时才能定下来去哪里呢?”

“快则一两月,慢则半年。”江柔皱着眉,“我已经派人去京中寻我哥哥打听消息。如今他没有给我们消息准备,可见形势算不上严峻,我们也不必杯弓蛇影,先好好过日子吧。”

柳玉茹没说话,她揣摩着,若是皇帝决心除掉梁王为新皇铺路,他已经病重,那梁王谋反就是这些时候的事。如果照着那梦境,江尚书逃不开,不仅逃不开,或许还牵扯颇深,所以如今也不敢给顾家通风报信。那么这样漫长的一个试探时间,或许正是最后顾家没能逃出扬州的原因。

柳玉茹思索着如何开口,许久后,她终于道:“婆婆,不如去幽州吧。”

江柔有些意外:“为何如此决定?”

“咱们重新择地安家,如今就看重三个方面,一来要易于经商,这样我们商家才能立足。二来要上下安稳,我们能好好生活。三来要交通便利,这样我们过去,才不会太过麻烦。就这三点来看,首先幽州位居边境,与北梁交易频繁,幽州向来崇尚经商,且不如淮南富庶,我们过去,有诸多商机。”

江柔和顾朗华点着头,顾朗华应声道:“的确也是如此,只是……它位于边境,战乱频繁,是不是不太安稳?”

“这个公公不必担心,我们不去最前线的城池,”柳玉茹平和道,“我专门查过,幽州虽然多战,但是大荣强盛,这些年来多是北梁骚扰,幽州有长城阻拦北梁,大荣建国以来,长城之内未有一战,所以幽州长城之外的确多战,但长城之内却十分安稳。”

“而且,我们如今忧虑的,其实是舅舅若是出事之事。儿媳揣测着,若是舅舅出事,那绝大可能,便是梁王出了事。”

“慎言!”顾朗华忙出声,江柔却是抬了手,同柳玉茹道,“如今都是自家人,话说出了口,出了这门,便是烂在了肚子里。”

“玉茹都敢说,你个老头子怕什么?”顾九思趴在床上开口,顾朗华怒道:“逆子闭嘴!”

顾九思嗤笑,扬了扬下巴,同柳玉茹道:“继续说。”

“梁王出事,天下或大或小,都要有动荡,幽州兵强马壮,又有盐税免贡之权,可作一国。纵使天下真的乱了,先乱的,也必是扬州这样的兵弱且富之地,而幽州,怕是外乱内稳,反而是最安全的。”

“那,”江柔想着,慢慢道,“若是说兵强马壮,有盐税免贡特权的地方,十三州中除却幽州,还有其他选择,为何是幽州?”

“这就是第三点,”柳玉茹平静道,“我们此番要离开扬州,不可大张旗鼓,否则王善泉绝不会让我们走。我们要将大笔资产短时间移过去,幽州交通最为便利。”

“这……”江柔有些想不明白,“幽州与我们隔着两州,怎么会便利?”

“幽州沿海。”这时候,顾九思突然点名出来,江柔和顾朗华恍然大悟。

他们竟是忘了!

淮南之地,最善用船,凡是大批货物,都是走水运。水运比起陆运,载重多,成本小,时间快。

幽州虽然和他们隔着青州与永州,可是他们可以从水路入海,然后沿海到幽州!到了幽州之后,就不必担心王善泉等人,再转陆路,就安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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